对一座城的灵魂拷问薛谷香
一
“你是什么垃圾?”
据说这是上海人民每天出门都要面对的灵魂拷问。该城人民也断不会为此勃然小不是什么垃圾!”而怒:“我是一个大写的人!“我是干垃是怯怯地回答:“我是湿垃圾。”而圾。”上海率先实行比较严苛的垃圾分类,都要且每天定时收。不论你是不是上班族,在规定时间接受居委会大妈大伯的拷问与才会如释重监督检查,完成了倒垃圾工作,负。
现在都连我上海那些996的码农亲戚,过了钟与老板协商着把加班任务带回家做,伤不起。点不倒垃圾,
上海人民一度陷入打一场垃圾分类的人民战争之中,而且各种自黑的段子和漫画
也纷至沓来。
“你是什么垃圾?”实际上包含一个省略“你要倒的的内容,完整的表述或许应该是这对于连那种为了平是什么垃圾?”当然,可以倒装字句的仄、对仗和押韵可以省略,理解大唐诗宋词都能理解的人民大众来说,的提问是不成问妈大伯们“你是什么垃圾”题的;而且这一次全国人民也都知道这个是什么梗,这次全国人民倒是没有对此进行黑化讽刺,而是翘首以盼上海人民先行先试,终将轮到大家都心知肚明,严格垃圾分类,“湿垃自己的城市,虽然自己这里可能不叫。圾”“干垃圾”
里我个人比较认同窦文涛在《圆桌派》的说法,垃圾分类这件事情,如果上海人民也做不好,全国人民就更做不好了。换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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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相当于一个必要条件“:
只有上海人民能做好,全国人民才有可能做好。”有之未必然,无之必不然。
二
这估计和上海人的精明、细致,讲面子是分不开的。
起初上海的小区里也有垃圾分类的试点搞法,先是用奖励的,比如按分类倒垃圾的可以拿积分,积分到一定数量可以换牙膏、洗洁精之类,但小区会集中在一处收垃圾记积分,认真履行积分换牙膏的至多是一些退休的老人们。而在每个单元门口,依旧放着不需要分类的垃圾桶,试想,一点点激励又岂能打动朝九晚五,乃至996的上班族们?早起上班恨不得砸了闹钟,多睡10分也好,晚上下班已经累得要趴下了,还要绕到小区集中处理垃圾的地方?不高兴!有的单元门前垃圾桶甚至成了高空定点抛射的靶心。抛得准尚且极不雅观,抛不准就更不文明,抛到旁人甚至是悲剧了。
现在不用奖改用罚的,
情况就改观了,罚款不仅是50元到200元的经济损失,而且还丢面子。反正做人和过日子本来就处处透着精明和细致的劲头的上海人,多一道垃圾分类的操作,自然难不倒他们。
说到细致,马未都先生在上面所提的《圆桌派》里说,计划经济时代,上海是全国唯一有半两粮票的城市,半两粮票可以买1根油条,也可以买1碗小馄饨。这对以“斤”为基本单位的北京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那如果你点1斤小馄饨,人家给你上20碗,小馄饨固然是1斤,但是飘着些许紫菜虾皮葱花的汤汤水水,要有20碗,是否比较蔚为壮观啊?
我自小在上海长大,假如后来没有去念全国招生的大学,大学后又分到“外码头”去生存的话,我恐怕也会一直秉持上海人的价值取向。
大学里,外地同学说我们上海同学:“你们上海人就是太精明了,比如同样进一趟城里,你们一定要自己有事去南京路办,
才肯帮2019金融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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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69人去南京路办事,假如自己去四川路办事,就不肯帮人去南京路办事。
但我们就不一样,只要进城,你的事和我的事就一起办,不要说南京路,就算到徐家汇,也办。”当时我们把去市中心叫进城,默认五角场为乡下。我会在心里想:“这又有什么错呢?什么叫顺便帮你办事?你让别人转一大圈帮你办事,
就不是顺便,是专程。人可以不麻烦别人,尽量不要麻烦别人。”
再比如:“上海的饭店里,大大的盆子,装着一个角落的菜,其余基本‘留白’,至多放一朵耐看不耐吃的萝卜花。
哪有我们北方实在?一盆菜就是满满一大盆菜。”
我会在心里想:满满一大盆菜?点上几种菜的话不是满满几大盆菜?吃得完吗?吃不完不是浪费吗?只点一个菜不是很没面子吗?”
我在杭州工作后,开始也总有人对我数落他们对上海人的印象:诸如,“房子再小也要装修成样板房的样子”
,“穿得好像很体面的样子,实际上里头都是假领子,穿不起整件衬衫,整件毛衣”,“出门只吃阳春面,明明不舍得点菜吃,还说吃阳春面清爽点”。我想,房子小,但装修得好一点,收拾得干净一点又有什么错呢?假领子我自己也穿过的,特别是毛线假领子,其实相当于后来的围脖,不见得都是用来冒充整件毛衣好不好?它也有保暖作用的。至于出门只吃阳春面,我没有统计过在上海人里头的占比,但至少,我本人是一个吃货,宁可家徒四壁,走到哪里都不能辜负当地一方水土养育的人间美食。当然,我并不会当面和人家争什么。
而当杭州的朋友们对我表示接纳,表示不必排斥我的时候,往往会用一种赞许的口吻真诚地说一句:“实际上你一点也不像上海人。”我自然是感恩的,但内心却多少有些失落。
多年以后有一次去上海开会,东道主热情接待我们,会议主要议程结束后,带我们去洋山深水港和滴水湖参观。带队的老师全程不无自豪地介绍上海的种种好处,
这个也好,“70文化心香一瓣
那个也好。充分体现出他对自己家乡的热爱,无可非议。不过就是他每说一种好,都得问别人一下:“这个你们那里肯定没有吧?”“这个你们那里肯定比不上了吧?
”弄得同程开会的老师只能尴尬地微笑不语。到了滴水湖,他说:“我们滴水湖,是人工湖,是南汇新城的中心湖泊,
由德国GMP公司的总体规划设计,于2002年6月开始建设。滴水湖呈正圆形,总面积约5.56平方公里。”转而对我说“:听说我们滴水湖比你们杭州西湖还要大三倍,是吧?”我笑笑说:“呵呵,
可能的。”这个上海老师可真是一位话题终结者。一则西湖占地面积是6.39平方公里,我也常搞接待工作,这些基本数据我都烂熟于心了。二则风景怎么能单用大小来比呢?当时滴水湖周遭的树还那么小,难道他没有听过一句话:“房新树小画不古”?况且滴水湖周遭也没有绵延的山峦相拥,更没有托举自然景观的历史文化乃至民间传说的魅力,但是要我当着一车各地来开会的同行和他说出我的真实感受,又挺辜负他的一路热情接待。
再后来,我和大学同学毕业20周年聚会。当上海同学发现我的小腿上有两道开过刀的疤痕,得悉我是小腿髌骨腓骨都断过,开刀装了钢板,并且已经在几年前就拆了钢板,一点也不影响我运动的情况下,依然不无惋惜地责怪我:“你怎么这么草率?接骨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在杭州乡下接呢?为什么不到上海华山医院来接?打个电话我们同学帮你安排呀。你这么轻率地在乡下把骨头接上,有后遗症怎么办?”
因为是自己同学,我说话就不顾及了:老兄,你搞搞明白,我们杭州不是乡下好吧?别一口一句杭州乡下好吗?全世界就上海是城市,别处都是乡下?我们杭州浙医二院,水平应该还是可以的。再说,骨头断了有多少痛你知道吗?你让我连夜叫个救护车,跨省市穿越?我在半途痛死了怎么办?”上海同学自然是不会生气的,但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说:“以后老了变成‘左右倾机会主义者’
,别怪别人笑话你啊。“”左右倾机会主义者”是我们大学时代对走路一瘸一拐的戏称。所幸迄今为止同学的咒语没有兑现。
直到前年,我被上海的中学同学以地毯式搜寻的精神找了出来,说是中学班主任老师十分想念我,我也颇为激动,相约上海相聚。我上高铁后,便情不自禁拿着高铁票,把奔驰的列车拍了视频发到中学班级微信群里。谁知一位同学随即在群说“:
看了谷香同学的高铁票,难受得想哭。”我问:“为什么?”同学回答:“因为看见你的身份号码是330102,是外码头的,你再回不了上海了,你再也成不了上海人了。”
这就想哭?在你们这些上海同学的想象中,我们“外码头”人民有多么的水深火热呀?又或者,就算我们“外码头”人民再有翻身解放感、改革开放成就感,也终将敌不上一页上海户籍纸?
我很无语。
三
且不论我是怎样渐渐地完成从户籍乃至地域文化认同上的“去上海化”的,或者是“外码头化”的,但是有一点我一直还是比较执着的,我深深地认为,与其说上海人在装,不如说上海人就是这么愿意笔挺地端着,这有什么差别的呢?比如两个差不多的人比身高,一个人很有心机,于是就会吸气挺胸收腹,绝不让自己的身高因为自己站姿不好而被比下去,这就是上海人。而不是明明高度不足,偏要虚报高度,穿内增高把自己垫起来,这种行为类似于某个过气男明星,也类似于虚报GDP统计数据的城市。
冯唐在其作品《三十六大》之一“大城”一篇里也有类似描写。他写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上海金喜善”,是工作合作方的接待人员,熟悉以后让冯唐给她从香港带名包,说是香港便宜不少,冯唐说可以送给她,她却坚持给钱,还让冯唐给她参考,买房是卖掉一套小的好还是多贷点款好,是去读一个市场营销专科好还是读MBA好。冯唐说凭上海金喜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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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长相,换成其他文艺北漂,早就奔放地挣个盆满钵满了。冯唐从上海金喜善身上看到了上海人的节气。不失为
“大城”。其实类似可以彰显“大城”节气的女性我身边就不少。拿我舅妈来说,
她年轻时候长得酷似同时代电影明星石慧,
现在还有几分石慧的端庄娴静。舅妈出身上海金山望族,娘家历经土改、“文革”等风雨洗礼,自是破败了,但所幸舅妈从小崇拜南丁格尔,长大后当上了护士,后来嫁给我的医生舅舅。舅舅什么都好,但就是属于一边倒的大孝子,加之我外婆非常强势,舅妈没少忍辱负重,但对我们这些夫家亲戚却是最友善最慈爱的。舅妈还非常敬业,
退休前已经是护士长了,上海大小姐终于圆了南丁格尔的梦。
老年后舅舅中风瘫痪在床,舅妈去考察了在沪很多养老院和康复医院,得出结论,人家护理得没有她好。此后她几年如一日,精心在家照顾瘫痪的舅舅,
有时我们去看他们,舅妈不仅把我舅舅照顾得体贴入微,家中除了些许来苏尔味道外,可谓一尘不染,还见舅妈连棉花棒都自己一根一根地在做,而且还有不同规格,很多护理用品都自己动手制作,说是现在超市和药房买的东西没有她在职的时候好了,用起来差点意思“,反正你舅舅躺着的时候居多,我可以有时间做的”。她是如此举重若轻,但我们深知照顾一个瘫痪病人是不容易的,
何况舅妈也是一位老人家。我们总是把舅妈和电视里那些“感动中国”的道德模范相提并论,但她总说“别那么夸张,只是凭良心做人”。舅妈还在照料舅舅之余,成为理财高手,不断从股票和基金账户里头取钱赞助表哥表嫂侄女去全世界旅游,而自己坚守在家。
多年以后,舅舅先走了。舅妈没有消沉,继续理财,还用起了微信,积极为我们在朋友圈发的图文点赞,在大家庭群里和我们交流各类问题,
毫无代沟。轮到我妈妈在第二次骨折手术后引发失智失能,适逢新春佳节,保姆市场找不到护工,我和姐姐彻夜全力照顾妈妈一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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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71姐妹俩先后累成高烧了,
不得已把母亲送到一个条件不错,医养结合的护理院。舅妈亲临护理院考察,直叹息当年没有这么好条件的护理院,舅妈说:“医生、护士、护工和食堂营养师,几个梯队一起来照顾老人。比当年靠我和你表哥照顾你们舅舅,
至多是称职的护士加护工好多了。”安顿好母亲,我回杭州上班,还是受不了自己的内心煎熬,给舅妈打电话倾诉,谁知我舅妈一改南丁格尔般的温柔,以不容置疑的长辈口吻说“:你家住杭州6楼,没有电梯。万一你妈妈病了,怎么办?明摆着不行的。那么,你想把你妈妈留给你上海的姐姐一个人照顾吗?这是要毁了她和她一家的生活你知道吗?亲妈是亲人,姐姐也是亲人,你没有资格厚此薄彼。又况且,你们两个的家庭护理条件,比起你妈妈的护理院,差远了。”舅妈还以身说法“:你认为那些道德模范都是可以学习的吗?想过人家的难处吗?别人的经历是不可复制的。你知道我一天一天是怎么挺过来的吗?我不想同任何人说。照料失智失能病人,
光有爱心就可以吗?何况你们连护士护工技能都不专业。”舅妈的话震撼了我。从我姐姐这里知道,舅妈也和她说了类似的话。
舅妈把过日子说成是
“挺”,是“挺”不是装”。是自己可以“挺”,但不想描绘个中难处;是自己可以“挺”,却不忍心让别人也这么“挺”。比之冯唐笔下洁身自好的上海金喜善,我们家这位“上海南丁格尔”是否更有大城节气?
至于垃圾分类在她老人家那里,根本不是一个事,人家以前是护士长,什么物品的分类难倒过她?她在大家庭群里就是这么说的。
四
连一个八十有余的上海老人家都能做好,我觉得,整个上海,
肯定能做好。而这座城以后向别的城市和乡下再挺起来说话的时候,或者会是这样的“:我们上海垃圾分类做得比你们乡下好多了吧?”你们是什么垃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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