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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宁本古代汉语文选翻译(全)

来源:一二三四网


一、《郑伯克段于鄢》——《左传·隐公元年》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他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从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妻子,叫武姜,她生下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很厌恶他。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世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它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武姜便请求封给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大夫祭仲说:“分封的都城如果超过三百方丈,那就会是国家的祸害。先王的制度规定:国内最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城墙不合规定,这不是先王的制度,这样下去您将会控制不住的。”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我怎能躲开这种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不如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了。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垮台,你姑且等着瞧吧。”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

过了不久,太叔段使原来属于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属于自己。公子吕说:“国家不能使土地有两属的情况,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您如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就去服待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人民产生两属的心理。”庄公说:“不用除掉他,他自己将要遭到灾祸的。”太叔又把两属的边邑改为自己统辖的地方,一直扩展到廪延。子封说:“可以行动了!土地扩大了,他将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庄公说:“多行不义之事,别人就不会亲近他,土地虽然扩大了,他也会垮台的。”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太叔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郑国。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庄公打听到公叔段偷袭的时候,说:“可以出击了!”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乘,去讨伐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于是逃到鄢城。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五月辛丑那一天,太叔段逃到共国。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春秋》记载道:“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便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这么处理含有责难郑庄公的意思。

遂置姜氏于城颖,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

庄公就把武姜安置在城颖,并且发誓说:“不到地下泉水(不到死后埋在地下),不再见面!”过了些时候,庄公又后悔了。

颖考叔为颖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颖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

有个叫颖考叔的,是颖谷管理疆界的官吏,听到这件事,就把贡品献给郑庄公。庄公赐给他饭食。颖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留着。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颖考叔答道:“小人有个老娘,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从未尝过君王的肉羹,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吃。”庄公说:“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颖考叔说:“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庄公把原因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后悔的心情。颖考叔答道:“您有什么担心的!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想见,谁还说您违背了誓言?”庄公依了他的话。庄公走进地道去见武姜,赋诗道:“大隧之中相见啊,多么和乐相得啊!”武姜走出地道,赋诗道:“大隧之外相见啊,多么舒畅快乐啊!”从此,他们恢复了从前的母子关系。

君子曰:“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君子说:“颖考叔是位真正的孝子,他不仅孝顺自己的母亲,而且把这种孝心推广到郑伯身上。《诗经·既醉》篇说:‘孝子不断地推行孝道,永远能感化你的同类。’大概就是对颖孝叔这类纯孝而说的吧?

[译文]

当初,郑武公从申国娶了妻子,(后来)称为武姜。(武姜)生了庄公和共叔段。(由于)庄公(是)倒着出生(的),使姜氏受了惊吓,所以起名叫寤生,于是就厌恶他。(姜氏)偏爱共叔段,想要把他立为(太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她)。

到了庄公做国君的时候,(姜氏)替叔段请求制邑(作为封地)。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城邑,东虢国的国君(就)死在那里了,别的城邑,(我)听从您的吩咐。”(姜氏又)请求京邑,庄公(就)让叔段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

(大夫)祭仲说:“都会的城墙超过三百丈,就是国家的祸害。古代君王(留下)的制度(是),大都邑(的城墙)不能超过国都(城墙)的三分之一;中等(都邑的城墙),(不能超过国都城墙的)五分之一;小(都邑的城墙),(不能超过国都城墙的)九分之一。现在京邑不合规定)它实行的)不是(古代先王的)制度,您将会忍受不了的。”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怎能避开这个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有什么满足!不如早一点给他安排个地方,不要让(他的势力再)发展蔓延。蔓延开了,(就)很难对付了;蔓延的野草尚且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不合礼义的事,一定会自己摔跟头,您姑且等待这一天!”

不久太叔让西部边界的城邑和北部边界的城邑两属于自己。公子吕说:“(一个)国家忍受不了(这种)两属(的情况),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如果)想(把郑国)交给太叔,我(就)请求去侍奉他;如果不(想)交给(他),就请(让我)除掉他,不要让民众产生异心。”庄公说:“不用(管他),(他)将(会)自取灭亡。” 后来)太叔又收取西部边界和北部边界的城邑作为(专属)自己的领地,并且)扩张到了廪延。子封说:“可以(除掉他)了,土地扩大了,将会得到百姓的拥护。”庄公说:“(他)对君主不义,

对兄长不亲,(民众不会归附他)土地扩大了(也)将会垮台(的)。”

太叔修治(城郭),聚集(百姓),修造铠甲和兵器,准备步兵和兵车,将要偷袭郑国(国都)。夫人(姜氏)将要为他(偷偷地)打开城门。庄公探知他们偷袭郑国的日期,说:“可以(除掉他)了。”(于是)命令子封率领二百辆战车去讨伐京邑。京邑(的百姓)背叛了太叔段,太叔段逃进了鄢地,庄公(又)到鄢地讨伐他。(鲁隐公元年)五月辛丑日,太叔段出逃到共国(避难)。

(庄公)于是把姜氏放逐到城颖,并对她发誓说:“不到黄泉,(我们就)不要见面了!”不久,(庄公)又为这事后悔了。颖考叔担任颖谷管理疆界的官吏,听说这件事,(便)对庄公有所进献。庄公赏给他吃的东西,(他)吃的时候(却)把肉放在一旁。庄公问他,(他)回答说:“我有母亲,我的食物(她)都吃过了,(还)没有吃过您(赐给)的肉食,请允许我拿去送给她。”庄公说:“你有母亲(可)送,惟独我没有!”颖考叔说:“(我)冒昧地问一下,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庄公告诉他(自己没有母亲的)缘故,并且告诉他(自己的)后悔心情。(颖考叔)回答说:“您在这件事上忧虑什么呢?如果挖地挖到泉水,凿成隧道(你们母子)再互相见面,那谁能说不是这样呢?”庄公听从了他的意见。庄公走进隧道就赋诗:“(走进这)大隧道之中,那快乐的心情啊,(多么)美好舒畅!”姜氏走出(隧道)才赋诗:“(走到这)大隧道之外,那快乐的心情啊,(多么)和好欢快!”于是恢复母子关系,(和睦相处)就像从前一样。

二、晋灵公不君

晋灵公不君。厚敛以彫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孰,杀之,寘诸畚,使妇人载以过朝。赵盾、士季见其手,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会清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而后视之。曰:“吾知所过矣,将改

之。”稽首而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夫如是,则能补过者鲜矣。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也,岂惟群臣赖之。又曰:‘袞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能补过也。君能补过,袞不废矣。”

晋灵公不行国君正道。加重赋税用来彩饰墙壁。他还从台上用弹弓射人,观看人们躲避弹丸来取乐。有一次厨子燉熊掌没有燉熟,灵公就杀死他,把尸体装在草筐里,命妇女用车装着尸体经过朝廷。赵盾和士季发现了厨子的手,追问厨子被杀的原因,并为这件事忧虑。赵盾准备进谏,土季说:“您进谏,如果国君不接受,那就没有谁能接着进谏了。请让我先去吧,没有采纳,您再继续劝说。”士季往前走了三次,伏地行礼三次,灵公假装没看见。到了屋檐下,晋灵公才看了看他,说道:“我知道所犯的错误了,准备改正它。”士季叩头答道:“哪个人没有过错呢?有了过错却能改正,没有什么善事能比这个更大的了。《诗经》上说:‘没有谁没有个好的开头,但很少能坚持到底。’照这样说来,能够纠正错误的人是很少的。您能有始有终,那末国家就巩固了,哪里仅仅是臣子们有所依靠呢。《诗经》又说:天子有没尽职的地方,只有仲山甫来弥补。意思是说过失是能够弥补的,您能弥补自己的过失,君位就丢不了啦。”

犹不改。宦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晨往,寝门癖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齐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晋灵公仍旧不改。赵盾多次进谏。晋灵公很厌恶他,派鉏麑暗杀他。鉏麑清早赶去,看到卧室的门已打开了。赵盾已穿戴整齐准备上朝,由于时间还早,端坐在那里打瞌睡。鉏麑退出来,感叹地说:“不忘记恭敬,真是百姓的主啊。杀害百姓的主,就是不忠;不履行国君的使命,就是不守信用。在这两者之间只要有一种,都不如死了。”便撞死在槐树上。

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提弥明知之,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斗且出。提弥明死之。

秋九月,晋灵公赐给赵盾酒喝,预先埋伏好身穿铠甲的武士,准备攻杀赵盾。赵盾的车右提弥明发现了情况,快步走上堂去,说:“臣子侍奉国君饮酒,超过了三杯,不合乎礼仪。”接着扶赵盾下堂。晋灵公唤出那条猛犬向赵盾扑去。提弥明徒手搏击猛犬,把它打死了。赵盾说:“不用人而使唤狗,即使凶猛,又顶得了什么?”一面搏斗,一面退出宫门。提弥明为赵盾殉难。

初,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寘诸橐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当初,赵盾在首阳山打猎,在翳桑住了一晚。看见灵辄饿倒在地,问他得了什么病,灵辄回答说:“已经多日没有吃东西了。”赵盾给他东西吃。灵辄留下一半食物不吃。问其原因,答道:“我在外当奴仆已经多年了,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现在离家近了,请让我把这些东西送给她。”赵盾要他吃光,并给他预备一筐饭和肉,放在袋子里送给他。不久灵辄做了晋灵公的甲士,却把戟掉过头来抵御灵公手下的人,使赵盾得免于难。赵盾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回答说:“我就是您在翳桑救的饿汉呀。”问名字和住处,他没有告诉就走了。──接着赵盾也逃亡了。

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子未出山而复。大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乌

呼!‘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矣!”

九月二十六日,赵穿在桃园杀死了晋灵公。赵盾还没有逃出国境的山界就回来了。太史(董狐)记载说:“赵盾弑其君。”并且把这条记载拿到朝廷上公布。赵盾说:“不是这样。”太史回答说:“您是正卿,逃亡没有越过国境,回来后又不声讨叛贼,弑君的不是您又是谁?”赵盾说:“唉!《诗经》说:‘由于我怀念祖国,反而自己找来了忧患。’大概是说我吧!”

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盾,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

孔子说:“董狐,是古代的好史官,据法直书不隐讳。赵盾,是古代的好大夫,为了记事的原则而承受恶名。可惜呀!要是逃出了国境就可以免掉罪名了。”

[译文]

晋灵公不遵守做国君的规则,大量征收赋税来满足奢侈的生活。他从高台上用弹弓射行人,观看他们躲避弹丸的样子。厨师 没有把熊掌炖烂,他就把厨师杀了,放在筐里,让官女们用头顶 着经过朝廷。大臣赵盾和士季看见露出的死人手,便询问厨师被 杀的原因,并为晋灵公的无道而忧虑。他们打算规劝晋灵公,士 季说:“如果您去进谏而国君不听,那就没有人能接着进谏了。让 我先去规劝,他不接受,您就接着去劝。”士季去见晋灵公时往前 走了三次,到了屋檐下,晋灵公才抬头看他,并说:“我已经知道 自己的过错了,打算改正。”士季叩头回答说:“哪个人能不犯错 误呢,犯了错误能够改正,没有比这更大的好事了。《诗·大雅, 荡》说:‘事情容易有好开端,但很难有个好结局。’如果这样,那 么弥补过失的人就太少了。您如能始终坚持向善,那么国家就 有了保障,而不止是臣

子们有了依靠。《诗·大雅·烝民》又说: ‘天子有了过失,只有仲山甫来弥补。’这是说周宣王能补救过失。 国君能够弥补过失,君位就不会失去了。”

可是晋灵公并没有改正。赵盾又多次劝谏,使晋灵公感到讨 厌,晋灵公便派鉏麑去刺杀赵盾。鉏麑一大早就去了赵盾的家,只 见卧室的门开着,赵盾穿戴好礼服准备上朝,时间还早,他和衣 坐着打吨儿。鉏麑退了出来,感叹地说:“这种时候还不忘记恭敬 国君,真是百姓的靠山啊。杀害百姓的靠山,这是不忠;背弃国 君的命令,这是失信。这两条当中占了一条,还不如去死!”于是, 鉏麑一头撞在槐树上死了。

秋天九月,晋灵公请赵盾喝酒,事先埋伏下武士,准备杀掉 赵盾。赵盾的车右提弥明发现了这个阴谋,快步走上殿堂,说: “臣下陪君王宴饮,酒过三巡还不告退,就不合礼仪了。”于是他 扶起赵盾走下殿堂。晋灵公唤了出猛犬来咬赵盾。提弥明徒手上 前搏斗,打死了猛犬。赵盾说:“不用人而用狗,虽然凶猛,又有 什么用!”他们两人与埋伏的武士边打边退。结果,提弥明为赵盾 战死了。

当初,赵盾到首阳山打猎,住在翳桑。他看见有个叫灵辄的 人饿倒了,便去问他的病情。灵辄说:“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赵盾给他东西吃,他留下了一半。赵盾问为什么,灵辄说:“我给 别人当奴仆三年了,不知道家中老母是否活着。现在离家近了,请 让我把留下的食物送给她。”赵盾让他把食物吃完,另外给他准备 了一篮饭和肉,放在口袋里给他。后来灵辄做了晋灵公的武士,他 在搏杀中把武器倒过来抵挡晋灵公手下的人,使赵盾得以脱险。赵 盾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说:“我就是在翳桑的饿汉。”赵盾 再问他的姓名和住处,他没有回答就退走了。赵盾自己也逃亡了。

九月二十六日,赵穿在桃园杀掉了晋灵公。赵盾还没有走出 国境的山界,听到灵公被杀便回来了。晋国太史董狐记载道:“赵 盾杀了他的国君。”他还把这个说法拿到朝廷上

公布。赵盾说: “不是这样。”董狐说:“您身为正卿,逃亡而不出国境,回来后又 不讨伐叛贼,不是您杀了国君又是谁呢?”赵盾说:“啊!《诗》中 说:‘我心里怀念祖国,反而给自己留下忧伤。’这话大概说的是我吧。”

孔子说:“董狐是古代的好史官,记事的原则是直书而不隐讳。 赵盾是古代的好大夫,因为史官的记事原则而蒙受了弑君的恶名。 可惜啊,如果他出了国境,就会避免弑君之名了。”

三、鞍之战

【传】二年春,齐侯伐我北鄙,围龙。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龙人囚之。齐侯曰:“勿杀!吾与而盟,无入而封。”弗听,杀而膊诸城上。齐侯亲鼓,士陵城,三日,取龙,遂南侵及巢丘。

卫侯使孙良夫、石稷、宁相、向禽将侵齐,与齐师遇。石子欲还,孙子曰:“不可。以师伐人,遇其师而还,将谓君何?若知不能,则如无出。今既遇矣,不如战也。”

夏,有……

石成子曰:“师败矣。子不少须,众惧尽。子丧师徒,何以复命?”皆不对。又曰:“子,国卿也。陨子,辱矣。子以众退,我此乃止。”且告车来甚众。齐师乃止,次于鞫居。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桓子是以免。

既,卫人赏之以邑,辞。请曲县、繁缨以朝,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

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従之,弗可止也已。”

孙桓子还于新筑,不入,遂如晋乞师。臧宣叔亦如晋乞师。皆主郤献子。晋侯许之七百乘。郤子曰:“此城濮之赋也。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故捷。克于先大夫,无能为役,请八百乘。”许之。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以救鲁、卫。臧宣叔逆晋师,且道之。季文子帅师会之。及卫地,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驰,将救之,至则既斩之矣。郤子使速以徇,告其仆曰:“吾以分谤也。”

师従齐师于莘。六月壬申,师至于靡笄之下。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诘朝请见。”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馀勇。”

癸酉,师陈于安。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郤克,郑丘缓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郤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従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従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且辟左右。”故中御而従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

车,従韩厥,曰:“请寓乘。”従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俛,定其右。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骖絓于木而止。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伐为右,载齐侯以免。韩厥献丑父,郤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郤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

【译文】

齐军:

(主战车)——齐侯(居中指挥)、邴夏(居左御车)、逢丑父(戎右)

(后备车)——郑周父(御车)、菀茷(戎右)

晋军:郤克(中军主帅)、士燮(上军佐)、栾书(下军主帅)、韩厥(司马)

(一号车)——郤克(居左主帅)、解张(居中御车)、郑丘缓(戎右)

(二号车)——韩厥(居中御车,本应为左)、(车左坠车)、(车右倒在车内)

(三号车)——綦毋张(车损,搭二号车,韩厥使之从身后)

孙桓子(卫大夫,为了救鲁国而帅师攻齐,失败后)返回新筑(卫邑)。不入新筑,随后往晋国求救兵。臧宣叔(鲁大夫,齐伐鲁)也到晋国求救兵。都投到郤献子门下(郤克

三年前出使齐国,因跛脚遭齐顷公之母萧同叔子的耻笑,曾发誓要报仇,所以鲁、卫求兵都来找他)。晋侯(晋景公)答应给他七百辆战车的兵力。郤子说:“这是城濮战役(632年晋与楚在城濮交战)所用的军额。有已故的前代国君(晋文公重耳)与已故的卿大夫(在城濮战役中立有功勋的先轸、狐、偃、栾枝等人)的敏捷,所以才取得胜利。我跟先大夫相比,不能胜任(用七百乘取胜)这样的战事。请求八百乘战车。”答应他。郤克为中军主帅,士燮以上军佐的身份率领上军(荀庚因故未能出征),栾书为下军主帅(公元前633年,晋国建立三军,称中军、上军、下军。各军都有主帅和副帅,叫将、佐,由六卿担任)。韩厥(卿大夫)为司马(职官名,掌军法),去救鲁、卫两国。臧宣叔迎接晋军,为他们引路。季文子(鲁大夫)帅军与晋军相会。到达卫国境内,韩献子按军法处死部下,郤献子驱车奔驰,想要救他。到达后,却已经处死了。郤子索性以首级示众,高诉他的仆从说:“我以此(替韩厥)分担背后的指责。”

(晋军)跟踪齐军到莘(卫邑,齐师伐鲁,败卫而归,晋师跟踪至此)。六月十六日到达靡笄山下。齐侯(齐顷公)派人挑战,说:“您率领国君的军队光临敝国的土地,敝国的兵力不雄厚,请明朝相见(以上几句挑战的话使用外交辞令,表面上很客气,骨子充满著火药味)。”回答说:“晋国与鲁、卫两国,互为兄弟(都是姬姓国)。他们来告诉说:‘齐国老是到敝国的土地上发泄不满。’我们的国君(晋景公)不忍心,派我们这班臣子来向大国请求,同时又不让我军滞留在贵国的土地上(这里是委婉语,意思说让我们速战,一决胜负)。能进不能退,齐君不会有命令(挑战命令)落空的事情出现(委婉语,说明明朝我们一定奉陪)。”齐侯说:“您答允交战,固然是我的愿望;如果不答允,也一定要交战的。”齐国的高固(齐大夫)徒步闯入晋军,举起石头掷人,擒获晋军的人登上他们的战车,把桑树根系在车上,作为战利品的标帜。以让齐营的众人都看见,说:“想要勇气的人尽管来买我多余的勇气!”

公元前589年六月十七日,齐、晋双方军队在鞍摆开阵势。邴夏为齐侯驾车,逢丑父

当为戎右(古代战车,将领居左,御者居中。如果将领是君主或主帅则居中,御者居左。负责保护协助将领的人居右)。晋国的解张为郤克驾车,郑丘缓当戎右。齐侯说:“我姑且消灭了这些人再吃早饭。”不给马披上甲就驱马奔驰(之:指驾车的马)。郤克被箭射伤,血流到了鞋上,没有中断擂鼓,说:“我受重伤了(古代病重、伤重、饥饿、劳累过度造成体力难以支持,都叫‘病’)。”解张说:“从一开始交战,箭就射进了我的手和肘,我折断射中的箭杆继续驾车,左边的车轮都被我的血染成了黑红色,我哪敢说受伤?您(‘吾子’比‘子’更亲切些)忍著点吧!”郑丘缓说:“从一开始接战,如果遇到地势不平,我必定下去推车,您难道知道这些吗?不过您确实伤势很重难以支持了。”解张说:“军队的耳朵和眼睛,都集中在我们的战旗和鼓声,前进后退都要听从它。这辆车上只要还有一个人镇守住它,战事就可以成功。怎么能由于伤痛而败坏了国君的大事呢?穿上盔甲,手执兵器,本来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伤痛还不至于死,您(还是)努力指挥战斗吧!”解张将右手所持的辔绳并握于右手,腾出右手接过郤克的鼓槌擂鼓。张侯所驾的马狂奔起来(由于单手持辔无法控制),晋军跟随他们。齐军崩溃。晋军追赶齐军,饶著华不注山追了三遍。

韩厥梦见子舆(韩厥父,当时已去世)对自己说:“次天早晨避开战车左右两侧!”因此(韩厥)在战车当中驾车追赶齐侯。邴夏说:“射那个驾车的,是个贵族。”齐侯说:“称他为贵族又去射他,这不合于礼。”(按,乃齐侯愚蠢之举)射他左边的人,坠落车下;射他右边的人,倒在车里。(晋军)将军綦毋张(晋大夫,綦毋氏,名张)失去战车,跟随韩厥,说:“请搭车。”跟在左边或右边,(韩厥)都用肘制止他,使他站在自己身后(按,韩厥由于梦中警告,所以这样做,以免綦毋张受害)。韩厥弯下身子,把倒在车中的戎右安放稳当。逢丑父和齐侯交换位置(这是逢丑父为了保护齐侯,乘韩厥低下身子安放戎右的机会与齐侯交换位置,以便不能逃脱时蒙混敌人)。将要到达华泉(泉水名,在华不注山下)时,(齐侯)两边的(中间两马为服,旁边两马为骖)被树枝等钩住。丑父睡在轏车(一种卧车)里,有蛇从他身底出现,以臂击蛇,手臂受伤却隐瞒了伤情。所以不能推车而被追

上。韩厥手持拴马绳站在齐侯的马前(絷:拴缚马足的绳索),拜两拜,然后下跪,低头至地(这是臣下对君主所行的礼节。春秋时代讲究等级尊卑,韩厥对敌国君主也行臣仆之礼)。捧著一杯酒并加上一块玉璧向齐侯献上,说:“我们国君派我们这些臣下为鲁、卫两国求情,他说:‘不要让军队深入齐国的土地。’臣下不幸,正好在军队任职,没有地方逃避隐藏(我不能不尽职作战)。而且怕由于我的逃避会给两国的国君带来耻辱。臣下不称职地处在战士地位,冒昧地向您报告,臣下不才,代理这个官职是由于人才缺乏充数而已(外交辞令:自己是不得已参加战斗,不能不履行职责,来俘获齐侯你)。”逢丑父(充齐侯)命令齐侯下车,往华泉去取水来给自己喝。郑周父驾著齐君的副车,宛茷担任副车的车右,载上齐侯使他脱身。韩厥献上逢丑父,郤克将要杀掉他,呼喊道:“在我以前从来没有代替他的国君承担患难的,有一个在这里,还要被杀死吗?”郤克说:“一个人不畏惧用死来使他的国君免于祸患,我杀了他不吉利。赦免他,用来鼓励事奉国君的人。”于是赦免了逢丑父。

[原文]

癸酉,师陈于鞌。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卻克,郑丘缓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卻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

六月十七日,齐晋两军在鞌地摆开阵势。邴夏为齐侯驾车,逢丑父坐在车右做了齐侯的护卫。晋军解张替卻克驾车,郑丘缓做了卻克的护卫。齐侯说:“我姑且消灭晋军再吃早饭!”不给马披甲就驱车进击晋军。卻克被箭射伤,血一直流到鞋上,但是进军的鼓声

仍然没有停息。卻克说:“我受重伤了!”解张说:“从一开始交战,箭就射穿了我的手和胳膊肘,我折断箭杆照样驾车,左边的车轮被血染得殷红,哪里敢说受了重伤?您就忍耐它一点吧。”郑丘缓说:“从开始交战以来,如果遇到险峻难走的路,我必定要下来推车,您是否知道这种情况呢?──不过您的伤势确实太严重了!”解张说:“全军的人都听着我们的鼓声,注视着我们的旗帜,或进或退都跟随着我们。这辆车只要一人镇守,就可以凭它成事。怎么能因受伤而败坏国君的大事呢?穿上铠甲,拿起武器,本来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受了重伤还没有到死,您还是努力地干吧!”于是左手一并握住缰绳,右手取过鼓槌击鼓。马狂奔不止,全军跟着他们冲锋。齐军溃败。晋军追击齐军,绕着华不注山追了三圈。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俛定其右。

(头天夜里)韩厥梦见父亲子舆对自己说:“明天早晨不要站住兵车的左右两侧。”因此他就在车当中驾车追赶齐侯。邴夏说:“射那个驾车的,他是个君子。”齐侯说:“认为他是君子反而射他,这不合于礼。”射韩厥的车左,车左坠掉在车下;射他的车右,车右倒在车中。綦毋张的兵车坏了,跟着韩厥说:“请允许我搭你的车。”上车后,綦毋张站在兵车的左边和右边,韩厥都用肘撞他,让他站在身后。韩厥低下身子放稳当被射倒的车右。

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骖絓于木而止。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壁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

宛茷为右,载齐侯以免。韩厥献丑父,邵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卻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

逢丑父乘机同齐侯互换了位置。将要到华泉,骖马被树木绊住不能再跑了。头天晚上,丑父在栈车里睡觉,一条蛇爬在他身子下边,他用手臂去打蛇,手臂被咬伤,却隐瞒了这件事,所以今天不能推车而被韩厥追上。韩厥拿着拴马的绳子站在齐侯的马前,拜两拜,然后稽首,捧着酒杯加上玉壁献上,说:“我国国君派群臣替鲁、卫两国请求,说‘不要让军队深入齐国领土。我不幸恰巧遇上你们兵车的行列,没有逃避隐藏的地方,而且怕因为逃跑躲避会给两国的国君带来耻辱。我不称职地当了个战士,冒昧地向您禀告,我迟钝不会办事,只是人材缺乏充当了这个官职。”冒充齐侯的丑父叫齐侯下车到华泉去取水喝。郑周父驾御副车,宛筏为车右,载着齐侯逃走而免于被俘。韩厥献上丑父,卻克准备杀掉他。丑父大喊道:“从今以后再没有替代他国君受难的人了,有一个这样的人,还要被杀掉吗?”卻克说:“一个人不把用死来使他的国君免于祸患看作难事,我杀掉他是不吉利的。赦免他,用来鼓励侍奉国君的人。”于是不杀他。

[译文]

在癸酉这天,双方的军队在鞌这个地方摆开了阵势。齐国一方是邴夏为齐侯赶车,逢丑父当车右。晋军一方是解张为主帅郤克赶车,郑丘缓当车右。齐侯说:“我姑且消灭了这些人再吃早饭。”不给马披甲就冲向了晋军。郤克被箭射伤,血流到了鞋上,但是仍不停止擂鼓继续指挥战斗。他说:“我受重伤了。”解张说:“从一开始接战,一只箭就射穿了我的手和肘,左边的车轮都被我的血染成了黑红色,我哪敢说受伤?您忍着点吧!”郑丘缓说:“从一开始接战,如果遇到道路不平的地方,我必定(冒着生命危险)下去推车,您难道了解这些吗?不过,您真是受重伤了。”解张说:“军队的耳朵和眼睛,都集中在我们的

战旗和鼓声,前进后退都要听从它。这辆车上还有一个人镇守住它,战事就可以成功。为什么为了伤痛而败坏国君的大事呢?身披盔甲,手执武器,本来就是去走向死亡,伤痛还没到死的地步,您还是尽力而为吧。”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把右手的缰绳攥在一起,用空出的右手抓过郤克手中的鼓棰就擂起鼓来。(由于一手控马,)马飞快奔跑而不能停止,晋军队伍跟着指挥车冲上去,把齐军打得打败。晋军随即追赶齐军,三次围绕着华不注山奔跑。

韩厥梦见他去世的父亲对他说:“明天早晨作战时要避开战车左边和右边的位置。”因此韩厥就站在中间担任赶车的来追赶齐侯的战车。邴夏说:“射那个赶车的,他是个君子。”齐侯说:“称他为君子却又去射他,这不合于礼。”于是射车左,车左中箭掉下了车。又射右边的,车右也中箭倒在了车里。(晋军的)将军綦毋张损坏了自己的战车,跟在韩厥的车后说:“请允许我搭乗你的战车。”他上车后,无论是站在车的左边,还是站在车的右边,韩厥都用肘推他,让他站在自己身后——战车的中间。韩厥又低下头安定了一下受伤倒在车中的那位自己的车右。

于是逢丑父和齐侯(乘韩厥低头之机)互相调换了位置。将要到达华泉时,齐侯战车的骖马被树木绊住而不能继续逃跑而停了下来。(头天晚上)逢丑父睡在栈车里,有一条蛇从他身子底下爬出来,他用小臂去打蛇,小臂受伤,但他(为了能当车右)隐瞒了这件事。由于这样,他不能用臂推车前进,因而被韩厥追上了。韩厥拿着拴马绳走到齐侯的马前,两次下拜并行稽首礼,捧着一杯酒并加上一块玉璧给齐侯送上去,说:“我们国君派我们这些臣下为鲁、卫两国求情,他说:‘不要让军队进入齐国的土地。’我很不幸,恰巧碰上了您的军队,没有地方逃避和躲藏。而且我也害怕逃跑躲避而使两国国君受辱。下臣勉强充当一名战士,谨向君王报告我的无能,但由于人手缺乏,只好承当这个官职(只好履行我应尽的义务——把你抓起来)。”(假装是齐侯的)逢丑父命令齐侯下车到华泉去取水(来给自己喝)。(华泉那里有齐军的另一只部队,)郑周父驾着齐君的后备车,宛茷担任后备车

的车右,见齐侯来了,装上齐侯就跑掉了,使他免於被俘。韩厥献上逢丑父,郤克打算杀掉他,他喊叫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代替他国君受难的人,有一个在这里,还要被杀死吗?”郤克说:“这个人不怕用死来使他的国君免於祸患,我杀了他,不吉利。赦免了他,用来勉励事奉国君的人。”於是就赦免了逢丑父。

四、《苏秦连横约从》——《战国策》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苏秦起初用连横的策略游说秦惠王,他说:“秦国西边有巴、蜀、汉中等富庶之地,北面有可用的胡貉、代马,南方有巫山、黔中为屏障,东边有坚牢难攻的郩、函之地。秦国土地肥美,百姓殷实富足,兵车万辆,勇士百万;而且有千里沃野、蓄积丰厚;地势险峻,便利攻守。这正是人们所说的得天独厚的天府,天下的大国啊!况且凭借您的贤明,百姓的众多,如果习用车骑,教以兵法,一定可以兼并诸侯,统一天下,成就帝业。我希望大王对此稍加留意,请允许我陈明其成效吧。”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秦惠王说:“我听说:羽毛不丰满的鸟,不能高飞;法令不完备的国家,难以施行诛罚;德行不高的人,不能够役使百姓;政治教化不曾修明,不可以烦劳大臣。现在您不远

千里郑重庄严地在宫廷上指教我,我希望您以后再说吧!”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欢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霸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惑乱,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敝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霸,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沉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苏秦回答道:“我本来就疑惑您是否能用我的主张。往古之时,神农氏讨伐补遂,黄帝出征涿鹿而擒杀蚩尤,唐尧讨伐驩兜,虞舜讨伐三苗,夏禹讨伐共工,商汤诛灭夏桀,周文王征伐崇侯虎,周武王灭掉商纣,齐恒公用武而称霸天下,由此看来,哪有不凭借武力的呢?近世各国派遣使者,车辆往来,奔驰道路;策士们各用言语,互相交结,使天下为一体。但结果或者约从,或者连横,兵革甲胄也并未因此藏起。辩士们巧言文饰,使各国诸侯昏乱迷惑,结果万端俱起,莫衷一是,不可理喻;规章制度虽已完备,人民作伪的却愈多;国家法令多而混乱,百姓被搅得更加贫穷,这样君臣愁怨,百姓无所依靠。道理讲了许多,言愈明,理愈显,战争反而愈益频繁。策士们奇服伟饰,能言善辩,可是诸侯间的战争并未止息;愈是文辞满口,天下愈是治理不好。说者唇焦口燥,听者昏昏生厌,看不出一点成效。你提倡仁义,恪守诺言,可是天下的人并不相亲。于是诸侯才废文用武,优厚地豢养敢死之士;同时整顿军备,制甲砺兵,在战场上争取胜利。不修兵事,企图空

坐而能获得胜利,安居而能扩大土地,这不过是幻想;即使是古代的五帝、三王、五霸、明主贤君,他们虽然也常想安坐而获利,然而天下的大势也终不可能让它实现啊!所以必须凭靠武力来续成大业。如果地域宽阔,两军之间可以展开攻坚战;倘若地势狭促,两军逼近,杖戟相碰,展开白刃战,这样,才可见出伟大的功用。对外能取得战争的胜利,对内能实行仁义;在上能树立君主的威信,在下能使百姓服从。当今之世,如果想吞并天下,凌驾大国之上,威震敌国,控制海内,统治黎民,臣服诸侯,就非用兵不可!现在继承君位的人,忽视了用兵这个最重要的道理,一个个政教不明,治理混乱,沉溺迷惑于辩士的花言巧语。这样看来,您本来就不能采纳我的主张啊!”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滕履屩,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愧色。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苏秦向秦王上书有十次,但他的主张终未被采纳,最后黑貂皮袍破了,带的钱花光了,以至用度缺乏,只得离秦归家。他绑裹腿,穿草鞋,背书担囊,形容憔悴,脸色黑黄,面带羞愧。回到家里,妻子见到他,依然织布不睬。嫂子不为他做饭。父母也不与他说话。苏秦见此情状,长叹道:“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嫂不把我当小叔,父母不把我当儿子,这都是我的不好啊!”于是他连夜清检书籍,把几十个书箱打开,找到一部姜太公的兵书《阴符经》,立即伏案诵读,反复研习揣摩,深入领会。有时读书读得昏昏欲睡,他就取过铁锥,照着自己的大腿刺去,以至血流到脚跟,他发狠说:“哪有游说君主而不能使其拿出金玉锦缎,并以卿相之尊位给我的呢?”一年以后,他捉摸已经学成,便道:“这次真可用所学的去游说当今的君主了。”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锈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镒,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于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镒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厉天下,庭说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伉。

于是他出发了,经过赵国的燕乌集阙,在华丽的殿堂进见赵肃侯,和赵肃侯抵掌而谈,十分投机。赵王很高兴,封苏秦为武安君,任命他为赵国的相国,并赐给兵车百辆,锦缎千匹,白壁百双,黄金万镒,让他带着这些财物去游说各国诸侯,推行合从散横的计谋,以打击强大的秦国。因此苏秦当赵的相国时,秦与东方六国的交往被切断,秦军不能出函谷关。在这期间,天下如此广大,百姓如此众多,王侯们的威势、谋臣们的权力,都取决于苏秦的策略。没有花费一斗粮食,没有用一兵一卒;一仗未打,一弦未断,一箭未折,而能使诸侯相亲,胜于兄弟。贤人在位而天下归服,一人得用而天下顺从,所以说,这是“运用政治的力量而不诉诸武力,用于朝廷之上而不必用兵于四境之外。”当苏秦得意显耀之时,黄金万千为其所用,随从车骑络绎不绝,光耀于道路;山东六国,如草从风,倒伏于前;从而使赵国在诸侯中的地位大大提高。而苏秦只不过是位出身于穷门陋巷,贫寒困苦的士人罢了,但他却坐车骑马,行遍天下,在宫廷游说各国诸侯,使国君左右之人杜口不言,天下没有能与之抗衡的人了!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

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苏秦将要往南游说楚王,途经洛阳时,他父母闻讯,连忙张罗打扫住处,清洁道路;并且设置音乐,筹办酒席,在郊外三十里地迎接。苏秦来到后,他妻子不敢正视,只是偷偷地察颜观色,恭敬地听他讲话。他嫂嫂如蛇伏地,匍匐而行,四次跪拜谢罪。苏秦说:“嫂嫂,为什么你以前那么傲慢,现在又如此卑下呢?”嫂嫂答道:“因为您现在地位显贵而且金钱很多啊!”苏秦叹道:“唉!一个人在贫穷时,连父母也不把他当儿子看待;等到他富贵了,就是亲戚也都害怕他。看来人生在世,对于权势富贵,怎么能够忽视呢?”

【译文】

(连横:秦国与六国中的个别国家建立联盟,打击其他国家。横:东西向为横,秦在西,六国在东,故以秦为中心的联盟叫连横。与此相反,六国联合抗秦为约从,也叫“合从”)

苏秦起先主张连横,劝秦惠王说:“大王您的国家,在西部,占有巴、蜀、汉中物产丰饶的好处,北部有胡地产的貉(皮毛很珍贵)和代地产的良马这些可用之物,南面有巫山、黔中作为阻隔,东面有肴山、函谷关的坚固(指易守难攻)。耕田肥美,百姓富足,战车(一车四马为一乘)万辆,武士百万,千里沃野上,聚集、储藏的物资很多,地势形胜有利,这就是所谓上天的粮仓,天下强有力的国家啊。凭着大王的贤明,士民的众多,战车骑兵的作用,兵法的练习,可以兼并诸侯,独吞天下,称帝而加以治理。希望大王能对此稍许注意,我请求来陈述此事的功效(指秦国统一天下的功效)。”

秦王回答说:“我(寡人:意为寡德之人)听说,羽毛不丰满的不能高飞上天,国家的法度不完备的不能惩治犯人,道德不重大(这里指广泛地施恩于百姓)的不能使用百姓出

战,政治、教化不顺应人心的不能烦劳大臣(这里指让大臣带兵出战)。现在您郑重地从很远的地方跑来在朝廷上教导我,希望改日(再接受教导)。”

苏秦说:“我本来就怀疑秦王不能采用连横之策。过去神农讨伐补遂,黄帝讨伐涿鹿而捉拿蚩尤,尧讨伐欢兜,舜讨伐三苗(古代少数民族部落),禹讨伐共工,商汤讨伐夏桀,周文王讨伐崇国,周武王讨伐纣王,齐桓公用战争的手段而称霸天下。由此看来,哪里有不打仗的呢?古时候使车轮相碰,往来奔驰(指各诸侯国的使臣频繁往来),用言语互相结纳(指结成联盟),天下合而为一(指要统一天下),有连横约从的情况,战争就不可避免(以上五句说明自古以来就有战争)。文士争相以巧饰的言辞游说诸侯,诸侯混乱疑惑(指不知该怎样做);各种各样的情况都出现了,无法全部治理。法令条文已经完备,百姓多虚假的行为(指百姓不堪法律条文之扰,故虚加敷衍);政令、税册繁多而混乱,百姓穷困。君臣忧愁(指为上述这种情况忧愁),百姓无所依靠;道理说得清清楚楚,战乱更加频繁;游说之士使其言雄辩,使其服华美(意为加繁活动),战争不能停止。旁征博引,使言辞华丽,天下不太平。游说之士把舌头都说破了,听其游说的人耳朵都听聋了,不见成功;诸侯国表面上实行道义,并以诚信相约束,天下人不亲近。于是放弃华丽的言辞而使用武力,以优厚的待遇供养敢于以死相从的人,缝制盔甲,磨利兵器,在战场争取胜利。(夫:句首语气词,提出话题,引起议论)什么也不做地呆着而获得好处,安然兀坐得到扩大疆土,即使上古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武王)、五霸(其说不一,一般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贤明的君主,常想安坐而达到,那种形势(指上文列举的种种情况)使他们不能这样做。所以用战争的方式继续上述的种种努力。(两军)相距较远的就两支队伍相互进攻,迫近的持着武器相互冲击,然后方可建立大功。因此在对外战争中取得胜利,在国内道义就可以加强;权利建立在上,人民驯服在下。如今想要想并吞天下,凌驾于大国之上,使敌国屈服,控制天下,使百姓成为子女,使诸侯成为臣子,非发动战争不可!现在继位之君,忽视最重要的道理,都是对于教化不明了,在治理国家上混乱;被动听的言论迷惑,沉溺于巧辩的言辞中。据以上情况

判定,大王您一定不会实行(用战争手段统一天下的谋略)。”

劝说秦王的奏折多次呈上而陈述主张不被采纳。黑貂皮衣穿破了,一百斤黄金也用完了,钱财耗尽,离开秦国返回。缠着裹腿,穿着草鞋,背着书,扛着口袋,体态憔悴,面目黑黄,神情带有惭愧脸色。回到家里,妻子不从织机上下来,嫂子不为他做饭,父母不与他说话。苏秦叹气道:“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子不把我当小叔子,父母不把我当儿子,这些都是我的过错啊!”就晚上拿出所藏的书,摆出几十只书箱,找到了姜太公的《阴符》的谋略,埋头诵读,选择《阴符》中适用的东西,用来揣摩世事和人主的心理。读书到想要坐着打磕睡时,就拿起锥子自己的大腿,鲜血一直流到脚跟,说:“哪里有游说君主而不能说服他,让他拿出金玉锦绣来赏赐,并使自己取得卿相之类高官的呢?”满一年,研究成功,说:“这下确实可以用来游说当今的国君了!”

于是就走向燕乌集(宫殿名)宫殿前面两边的楼台(也指宫殿),求见并游说赵王在华丽的屋宇之下,高兴得拍起手来交谈(形容谈得融洽、投机),赵王很高兴,封苏秦为武安(赵地,今河北武安市)君,授予相印,兵车一百辆、锦绣一千束(相当于段或匹)、白璧一百对、黄金一万镒(二十两为一镒)跟在他的后面,用来联合六国,使约从离散,抑制强秦。所以苏秦在赵国为相而函谷关不通(指秦在六国合纵的压力下不敢出函谷关)。

在这个时候,那么大的天下,那么多的百姓,王侯的威望,谋臣的权术,都取决于苏秦的计谋。不费一斗粮,不劳烦一个兵,未出战一个士兵,没拉断一根弓弦,未折断一枝箭,诸侯相互亲及,胜过兄弟。贤人在位而天下驯服,一人被用而天下顺从,所以说:“用力于政事,不用力于军事;应用于朝廷之内,不应用于国土之外。”在苏秦全盛的时候,黄金万镒给他使用,车轮滚滚,骑从相连,炫耀辉煌,崤山以东(指楚燕韩魏等国),顺着风势而服从(比喻服从迅速),使赵国大大提高了地位。再说苏秦不过是个出身寒微的人(穷巷:偏僻的里巷,指平民区。掘门:以墙洞为门。桑户:用桑树柳条编成门扇。棬枢:用

弯曲的木头作门轴),伏身在车前横木上,走遍天下(这两句写苏秦富贵后出入时的盛大场面),在朝廷上劝说诸侯王,堵塞侯王身边臣子的嘴巴,天下没有哪一个能同他抗衡。

(苏秦)将去游说楚威王,路过洛阳,父母听到消息,打扫屋子,修整道路,张罗音乐,准备酒宴,到郊外离城三十里之处迎接。妻子斜着眼睛,不敢正视,侧着耳朵(指注意听);嫂子象蛇一样爬行趴在地上,四次跪拜谢罪。苏秦问:“嫂子,为什么过去那么傲慢无礼,而现在又如此卑躬屈节呢?”嫂子回答说:“因为您(苏秦字季子)现代的地位高,而且钱财多!”苏秦叹道:“唉呀!贫穷的时候父母不把我当儿子,富贵的时候则父母兄弟等家人也畏惧。人活在世上,权势地位、荣华富贵,难道是可以忽视的吗?”

五、庄辛论幸臣

庄辛谓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将以为楚国袄祥乎?”庄辛曰:“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袄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国必亡矣!臣请辟于赵,淹留以观之。”庄辛去,之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襄王流掩于城阳,于是使人发驺征庄辛于赵。庄辛曰:“诺。”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

庄辛对楚襄王说:“君王左有州侯右有夏侯,车后又有鄢陵君和寿陵君跟从着,一味过着毫无节制的生活,不理国家政事,如此会使郢都变得很危险。”楚襄王说:“先生老糊涂了吗?还是认为楚国将遇到不祥呢?”庄辛说:“臣当然是看到了事情的必然后果,不必认为国家遇到不祥。假如君王始终宠幸这四个人,而不稍加收敛,那楚国一定会因此而灭亡的。请君王准许臣到赵国避难,在那里来静观楚国的变化。”庄辛离开楚国到了赵国,他只在那里住了5个月,秦国就发兵攻占了鄢、郢、巫、上蔡、陈这些地方,楚襄王

也流亡躲藏在城阳。在这时侯襄王才派人率骑士到赵国召请庄辛。庄辛说:“可以。”庄辛到了城阳以后,楚襄王对他说:“寡人当初不听先生的话,如今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对这事可怎么办呢?”

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牢,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

庄辛回答说:“臣知道一句俗语:‘见到兔子以后再放出猎犬去追并不算晚,羊丢掉以后再去修补也不算迟。’臣听说过去商汤王和周武王,依靠百里土地,而使天下昌盛,而夏桀王和殷纣王,虽然拥有天下,到头来终不免身死亡国。现在楚国土地虽然狭小,然而如果截长补短,还能有数千里,岂止100里而已?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俯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蝼蚁食也。

大王难道没有见过蜻蜓吗?长着6只脚和四只翅膀,在天地之间飞翔,低下头来啄食蚊虫,抬头起来喝甘美的露水,自以为无忧无患,又和人没有争执。岂不知那几岁的孩子,正在调糖稀涂在丝网上,将要在高空之上粘住它,它的下场将是被蚂蚁吃掉。

“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蜀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類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碱。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

蜻蜓的事可能是小事,其实黄雀也是如此。它俯下身去啄,仰起身来栖息在茂密的树丛中,鼓动着它的翅膀奋力高翔,自己满以为没有祸患,和人没有争执,却不知那公子王孙左手拿着弹弓,右手按上弹丸,将要向70尺高空以黄雀的脖子为射击目标。黄雀白天还在茂密的树丛中游玩,晚上就成了桌上的佳肴,转眼之间落入王孙公子之口。

“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游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鲽鲤,仰啮衡,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碆卢,治其矰缴,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监磻,引徽缴,折清风而抎矣。故昼游乎江湖,夕调乎鼎鼐。

黄雀的事情可能是小事情,其实黄鹄也是如此。黄鹄在江海上翱游,停留在大沼泽旁边,低下头吞食黄鳝和鲤鱼,抬起头来吃菱角和水草,振动它的翅膀而凌驾清风,飘飘摇摇在高空飞翔,自认为不会有祸患,又与人无争。然而他们却不知那射箭的人,已准备好箭和弓,将向700尺的高空射击它。它将带着箭,拖着细微的箭绳,从清风中坠落下来,掉在地上。黄鹄白天还在湖里游泳,晚上就成了锅中的清炖美味。

“夫黄鹄其小者也,蔡灵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饮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灵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

那黄鹄的事可能是小事,其实蔡灵侯的事也是如此。他曾南到高陂游玩,北到巫山之顶,饮茹溪里的水,吃湘江里的鱼;左手抱着年轻貌美的侍妾,右手搂着如花似玉的宠妃,和这些人同车驰骋在高蔡市上,根本不管国家大事。却不知道那子发正在接受宣王的进攻命令,他将要成为阶下之囚。

“蔡灵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

饭封禄之粟,而载方府之金,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邑塞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

蔡灵侯的事只是当中的小事,其实君王您的事也是如此。君王左边是州侯,右边是夏侯,鄢陵君和寿陵君始终随着君王的车辆,驰骋在云梦地区,根本不把国家的事情放在心上。然而君王却没料到,穰侯魏冉已经奉秦王命令,在黾塞之南布满军队,州侯等却把君王抛弃在黾塞以北。”

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慄。于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与淮北之地也。

楚襄王听了庄辛这番话之后,大惊失色,全身发抖。在这时才把执?的爵位送给庄辛,封他为阳陵君,不久庄辛帮助楚王收复了淮北的土地。

[译文]

庄辛规劝楚襄王说:“君王您左有州侯,右有夏侯,车上又有鄢陵君和寿陵君陪伴,您毫无节制地寻欢作乐,奢侈浪费,不顾国家大事,这样下去,毁都必遭危亡!”襄王说:“您是老糊涂了呢?还是用妖言惑乱楚国人呢?”庄辛说:“我确实看到了必定会这样,不敢用妖言惑乱楚国人啊。如果君王还继续宠幸州侯、夏侯、鄢陵君、寿陵君这四个人,楚国必定灭亡,我请求避往赵国,待在那里,静观楚国的事变。”

庄辛去到赵国,在那儿停了五个月,秦国果然逐步攻下了鄢郢、巫、上庸等地,襄王流亡到城阳。在这时,襄王命人派专车,到赵国去召请庄辛。庄辛说:“行”。

庄辛回到楚国,襄王说:“我没有听先生的话,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可怎么办呢?”

庄辛回答说:“俗话说得好:‘见到兔子再放出猎犬,还不算晚;丢掉了羊再修补羊圈,还不算迟。’我听说,从前商汤和周武王最初只是百里小国的诸侯,终于能昌盛起来;夏桀和殷纣虽然富有天下,却终遭灭亡。现在,楚国虽小,如果截长补短,也有方圆数千里,何止是百里之地呢?

“大王就不曾见过蜻蜓吗,它有六只脚,四个翅膀,飞翔在天空中,下俯可以吃蚊蝇,上仰可以饮甘露,它自以为无优无虑,与人无争。没料到,那几岁的儿童用糖浆却粘捕它,蜻蜓正在离地面四仞的空中飞着,却被胶丝加在身上,粘住了它,结果掉了下来,被蝼蚁吃掉了。

“蜻蜓还算小的,黄雀也象这样,遭到与蜻蜓同样的命运。它在地上,啄食白米,飞往高处,栖息在树上;鼓动翅膀,自由飞翔,自以为无忧无虑,与人无争。没料到,公子王孙左手拿着弹弓,右手拿着弹丸,当黄雀在十仞的高空飞翔时,他们却把它的脖子当着活靶子。顷刻之间,就落在他们手里。白天黄雀还在树林中游荡,日暮却成了桌上的佳肴。

“黄雀还算小的,黄鹤也象这样,遭到与黄雀同样的命运。它在江海中游荡,在池沼边休息,吞食鲶鱼、鲤鱼,咀嚼菱角、水草,乘风而振翅高飞,翱翔于太空之上,自以为无忧无虑,与人无争。没料到,猎人准备好黑色的强弓,又拿上带绳的利箭,在百仞的高空,黄鹤被利箭射中,便拖着细绳,随风从半空中坠落。白天它还自由自在地在江河中邀游,晚上却成了锅里的清炖美味。

“黄鹤还算小的,蔡圣侯之事也象这样,遭到与黄鹤同样的命运。他南游于嵩陂,北登上巫山,马饮茹溪之水,人食湘江之鱼,左手抱着幼妾,右手搂住美女,和他们游逛于高蔡之中,而不管国家大事,没料到,楚宣王命令子发进兵包围蔡国,蔡圣侯却成了阶下死囚。

“蔡圣侯之事还算小的,君王您的事也象这样,您左有宠臣州侯,右有宠臣夏侯,鄢陵君与寿陵君与您同车,吃的是得自采邑的粮食,载的是国库四方之金,游乐于云、梦泽中,而不管天下,国家的大事。不料,穰侯冉接受秦王的命令,大将白起攻入楚都鄙郢,君王您被迫逃到陈地,做了逃亡国君。”

襄王听了大惊失色,浑身发抖,于是授给庄辛执圭的爵禄,封他为阳陵君,赐给他淮北之地。

六、展禽论祀爰居

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展禽曰:“越哉,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也;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有一只)叫爰居的海鸟,(它)停在鲁国东城门之外两天,臧文仲派人去祭他。展禽说:“超越礼教啊!臧孙是从事政治事务的啊!祀,是国的大礼啊,而礼教,是政治成功的基础啊。所以谨慎进行祭祀来(将它)作为国家的典礼。现在无故而实施(祭祀)典礼,不是政治上合适的啊。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植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通‘供’)财,颛顼(读音zhuan、xu一声,黄帝的孙子)能修之。帝喾(读音ku四声,黄帝的曾孙)能序三辰以固民,尧能单(通‘殚’,尽)均刑法以仪(标准,总动词用)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鲧(读音gun 三声)障洪水而

殛(读音ji二声,杀)死,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和谐、亲睦),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秽。故有虞氏禘(读音di四声,祭祀)黄帝而祖(祭祀。好象用的不准确,辞源注释专指祭路神的祭祀)颛顼,郊(祭天地)尧而宗(尊崇)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帅(遵循)颛顼者也,有虞氏报焉;杼(读音zhu四声),能帅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高圉、太王,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

“圣明的国王进行祭祀的,是(用)礼法施惠于民的人就祭祀他,用生命勤勤恳恳敬业的人就祭祀他,凭功绩稳定国家的人就祭祀他,能够抵御大灾祸的人就祭祀他,能够在大灾患中捍卫(国家)的人就祭祀他。不是这一类的,不在祭祀典礼之列。从前烈山氏统治天下的时候,他的儿子叫做柱,能够种植各种庄稼各种蔬菜;夏朝兴旺的时候,周族的弃继承了他的事业,所以将他作为五谷之神来祭祀。工共氏成为九州盟主的时候,他的儿子叫后土,能够平整九州的土地,所以将他作为土神来祭祀。黄帝能够为万物命名,来明确民众(应该)供应的钱财(货物)(赋税),颛顼能够继承和发扬(黄帝的功业)。喾帝能够掌握日月星辰的规律来为民众确定时节,尧能够用完全平等的法律标准来治理民众,舜操劳民众的事务而死在野外,鲧(因为修堤坝)阻挡洪水而被(尧)杀死,禹能够用(自己的)德操(及能力)修整(其父亲)鲧的功苦,契当司徒时使民众亲睦,冥勤恳于他的(水利官职的)职责而淹死在水里,汤用宽柔治理民众而消除了(由于桀的暴虐而产生的)奸邪,稷操劳于(教导)农作物的种植而死在山上,文王因为文德而显赫,武王为民众铲除了邪恶淫乱(纣王)。所以有虞氏祭祀黄帝和颛顼,祭祀尧和舜;夏后氏祭祀黄帝和颛顼,祭祀鲧和禹;商朝人祭祀舜和契,祭祀冥和汤;周朝人祭祀喾和稷,祭祀文王和武王;幕,能够遵循(继承)颛顼(的教诲和功业)有虞氏祭祀他;杼,能够遵循(继承)禹(的教诲和功业)夏后氏祭祀他;上甲微,能够遵循(继承)契(的教诲和功业)商朝人氏祭祀

他;高圉、太王能够遵循(继承)稷(的教诲和功业)周朝人祭祀他。所有这些禘、郊、祖、宗、报,这五种祭祀都是国家的祭祀典礼啊。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明质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

此外再加上祭祀土地、五谷和山川的神,因为都是对人民有功德的;以及祭祀前代的圣贤、有美德的人,因为都是人民所崇信的。祭祀天上的日、月、星辰,因为都是人民所瞻仰的;祭祀大地的金、木、水、火、土,因为都是人民所赖以生存和繁衍的;祭祀九州的名山大川,因为都是人民财用的来源。不属于这些范围的就不能列入祭祀的典章内。

“今海鸟至,己不知而祀之,以为国典,难以为仁且知矣。夫仁者讲功,而知者处物。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问,非知也。今兹(年)海其有灾乎?夫广川之鸟兽,恒知而避其灾也。”

“今天海鸟来到,自己不懂得(祭祀的道理)而祭祀它,用国家级的典礼,难以做到仁爱和明智啊。仁者讲究的是功绩,而智者讲究的是处世。没有功绩而要祭祀它,不是仁爱啊;不知道却不询问,不明知啊。今年海大概有灾吧?大江河的鸟兽,通常(有)先知而躲避那灾难啊。”

是岁也,海多大风,冬煗(通‘暖’)。文仲闻柳下季之言,曰:“信吾过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筴(同‘策’竹简)。

这年,海上多大风,暖冬。文仲听了柳下季(即展禽,又名柳下惠)的话说:“确实

是我的错啊!季先生的话,不可不当做原则啊!”让书记员写了三个竹简(参考书注是送给了司马、司空、司徒)。

第二单元

七、学而

子曰(1):“学(2)而时习(3)之,不亦说(4)乎?有朋(5)自远方来,不亦乐(6)乎?人不知(7),而不愠(8),不亦君子(9)乎?”

(1)子:中国古代对于有地位、有学问的男子的尊称,有时也泛称男子。《论语》书中“子曰”的子,都是指孔子而言。

(2)学:孔子在这里所讲的“学”,主要是指学习西周的礼、乐、诗、书等传统文化典籍。 三(3)时习:在周秦时代,“时”字用作副词,意为“在一定的时候”或者“在适当的时候”。但朱熹在《论语集注》一书中把“时”解释为“时常”。“习”,指演习礼、乐;复习诗、书。也含有温习、实习、练习的意思。

(4)说:音yuè,同悦,愉快、高兴的意思。

(5)有朋:一本作“友朋”。旧注说,“同门曰朋”,即同在一位老师门下学习的叫朋,也就是志同道合的人。

(6)乐:与说有所区别。旧注说,悦在内心,乐则见于外。

(7)人不知:此句不完整,没有说出人不知道什么。缺少宾语。一般而言,知,是了解

的意思。人不知,是说别人不了解自己。

(8)愠:音yùn,恼怒,怨恨。

(9)君子:《论语》书中的君子,有时指有德者,有时指有位者。此处指孔子理想中具有高尚人格的人。

【译文】

孔子说:“学了又时常温习和练习,不是很愉快吗?有志同道合的人从远方来,不是很令人高兴的吗?人家不了解我,我也不怨恨、恼怒,不也是一个有德的君子吗?”

有子(1)曰:“其为人也孝弟(2),而好犯上者(3),鲜(4)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5)。君子务本(6),本立而道生(7)。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8)?”

(1)有子:孔子的学生,姓有,名若,比孔子小13岁,一说小33岁。后一说较为可信。在《论语》书中,记载的孔子学生,一般都称字,只有曾参和有若称“子”。因此,许多人认为《论语》即由曾参和有若所著述。

(2)孝弟:孝,奴隶社会时期所认为的子女对待父母的正确态度;弟,读音和意义与“悌”(音tì)相同,即弟弟对待兄长的正确态度。孝、弟是孔子和儒家特别提倡的两个基本道德规范。旧注说:善事父母曰孝,善事兄长曰弟。

(3)犯上:犯,冒犯、干犯。上,指在上位的人。

(4)鲜:音xiǎn,少的意思。《论语》书中的“鲜”字,都是如此用法。

(5)未之有也:此为“未有之也”的倒装句型。古代汉语的句法有一条规律,否定句的宾语若为代词,一般置于动词之前。

(6)务本:务,专心、致力于。本,根本。

(7)道:在中国古代思想里,道有多种含义。此处的道,指孔子提倡的仁道,即以仁为核心的整个道德思想体系及其在实际生活的体现。简单讲,就是治国做人的基本原则。

(8)为仁之本:仁是孔子哲学思想的最高范畴,又是伦理道德准则。为仁之本,即以孝悌作为仁的根本。还有一种解释,认为古代的“仁”就是“人”字,为仁之本即做人的根本。

【译文】

有子说:”孝顺父母,顺从兄长,而喜好触犯上层统治者,这样的人是很少见的。不喜好触犯上层统治者,而喜好造反的人是没有的。君子专心致力于根本的事务,根本建立了,治国做人的原则也就有了。孝顺父母、顺从兄长,这就是仁的根本啊!”

子曰:巧言令色(1),鲜(2)仁矣。”

(1)巧言令色:朱熹注曰:“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务以说人。”巧和令都是美好的意思。但此处应释为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

(2)鲜:少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花言巧语,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这种人的仁心就很少了。”

曾子(1)曰:“吾日三省(2)吾身。为人谋而不忠(3)乎?与朋友交而不信(4)乎?传不习乎?”

(1)曾子:曾子姓曾名参(音shēn)字子舆,生于公元前505年,鲁国人,是被鲁国灭亡了的鄫国贵族的后代。曾参是孔子的得意门生,以孝子出名。据说《孝经》就是他撰写的。 三(2)三省:省(音xǐng),检查、察看。三省有几种解释:一是三次检查;二是从三个方面检查;三是多次检查。其实,古代在有动作性的动词前加上数字,表示动作频率多,不必认定为三次。

(3)忠:旧注曰:尽己之谓忠。此处指对人应当尽心竭力。

(4)信:旧注曰:信者,诚也。以诚实之谓信。要求人们按照礼的规定相互守信,以调整人们之间的关系。

(5)传不习:传,旧注曰:“受之于师谓之传。老师传授给自己的。习,与“学而时习之”的“习”字一样,指温习、实习、演习等。

【译文】

曾子说:“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为别人办事是不是尽心竭力了呢?同朋友交往是不是做到诚实可信了呢?老师传授给我的学业是不是复习了呢?”

子曰:“道(1)千乘之国(2),敬事(3)而言,节用而爱人(4),使民以时(5)。”

(1)道:一本作“导”,作动词用。这里是治理的意思。

(2)千乘之国:乘,音shèng,意为辆。这里指古代军队的基层单位。每乘拥有四匹马拉的兵车一辆,车上甲士3人,车下步卒72人,后勤人员25人,共计100人。千乘之国,指拥有1000辆战车的国家,即诸侯国。春秋时代,战争频仍,所以国家的强弱都用车辆的数目来计算。在孔子时代,千乘之国已经不是大国。

(3)敬事:敬字一般用于表示个人的态度,尤其是对待所从事的事务要谨慎专一、兢兢业业。 三(4)爱人:古代“人”的含义有广义与狭义的区别。广义的“人”,指一切人群;狭义的“人”,仅指士大夫以上各个阶层的人。此处的“人”与“民”相对而言,可见其用法为狭义。 三(5)使民以时:时指农时。古代百姓以农业为主,这是说要役使百姓按照农时耕作与收获。

【译文】

孔子说:“治理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就要严谨认真地办理国家大事而又恪守信用,诚实无欺,节约财政开支而又爱护官吏臣僚,役使百姓要不误农时”。

子曰:“弟子(1)入(2)则孝,出(3)则弟,谨(4)而信,汎(5)爱众,而亲仁(6),行有余力(7),则以学文(8)。”

(1)弟子:一般有两种意义:一是年纪较小为人弟和为人子的人;二是指学生。这里是用一种意义上的“弟子”。

(2)入:古代时父子分别住在不同的居处,学习则在外舍。《礼记·内则》:“由命士以上,

父子皆异宫”。入是入父宫,指进到父亲住处,或说在家。

(3)出:与“入”相对而言,指外出拜师学习。出则弟,是说要用弟道对待师长,也可泛指年长于自己的人。

(4)谨:寡言少语称之为谨。

(5)□:音fàn,同泛,广泛的意思。

(6)仁:仁即仁人,有仁德之人。

(7)行有余力:指有闲暇时间。

(8)文:古代文献。主要有诗、书、礼、乐等文化知识。

【译文】

孔子说:“弟子们在父母跟前,就孝顺父母;出门在外,要顺从师长,言行要谨慎,要诚实可信,寡言少语,要广泛地去爱众人,亲近那些有仁德的人。这样躬行实践之后,还有余力的话,就再去学习文献知识。”

子夏(1)曰:“贤贤(2)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4);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1)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的学生,比孔子小44岁,生于公元前507年。孔子死后,他在魏国宣传孔子的思想主张。

(2)贤贤:第一个“贤”字作动词用,尊重的意思。贤贤即尊重贤者。

(3)易:有两种解释;一是改变的意思,此句即为尊重贤者而改变好色之心;二是轻视的意思,即看重贤德而轻视女色。

(4)致其身:致,意为“献纳”、“尽力”。这是说把生命奉献给君主。

【译文】

子夏说:“一个人能够看重贤德而不以女色为重;侍奉父母,能够竭尽全力;服侍君主,能够献出自己的生命;同朋友交往,说话诚实恪守信用。这样的人,尽管他自己说没有学习过,我一定说他已经学习过了。”

子曰:“君子(1),不重(2)则不威;学则不固(3)。主忠信(4)。无(5)友不如己者(6);过(7)则勿惮(8)改。”

(1)君子:这个词一直贯穿于本段始终,因此这里应当有一个断句。

(2)重:庄重、自持。

(3)学则不固:有两种解释:一是作坚固解,与上句相连,不庄重就没有威严,所学也不坚固;二是作固陋解,喻人见闻少,学了就可以不固陋。

(4)主忠信:以忠信为主。

(5)无:通毋,“不要”的意思。

(6)不如己:一般解释为不如自己。另一种解释说,“不如己者,不类乎己,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把“如”解释为“类似”。后一种解释更为符合孔子的原意。

(7)过:过错、过失。

(8)惮:音dàn,害怕、畏惧。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庄重就没有威严;学习可以使人不闭塞;要以忠信为主,不要同与自己不同道的人交朋友;有了过错,就不要怕改正。”

曾子曰:“慎终(1)追远(2),民德归厚矣。”

(1)慎终:人死为终。这里指父母的去世。旧注曰:慎终者丧尽其哀。

(2)追远:远指祖先。旧注曰:追远者祭尽其敬。

【译文】

曾子说:“谨慎地对待父母的去世,追念久远的祖先,自然会导致老百姓日趋忠厚老实了。”

子禽(1)问于子贡(2)曰:夫子(3)至于是邦(4)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5)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6)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7)异乎人之求之与?”

(1)子禽:姓陈名亢,字子禽。郑玄所注《论语》说他是孔子的学生,但《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未载此人,故一说子禽非孔子学生。

(2)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卫国人,比孔子小31岁,是孔子的学生,生于公元前520年。子贡善辩,孔子认为他可以做大国的宰相。据《史记》记载,子贡在卫国做了商人,家有财产千金,成了有名的商业家。

(3)夫子:这是古代的一种敬称,凡是做过大夫的人都可以取得这一称谓。孔子曾担任过鲁国的司寇,所以他的学生们称他为“夫子”。后来,因此而沿袭以称呼老师。《论语》书中所说的“夫子”,都是孔子的学生对他的称呼。

(4)邦:指当时割据的诸侯国家。

(5)抑:表示选择的文言连词,有“还是”的意思。

(6)温、良、恭、俭、让:就字面理解即为:温顺、善良、恭敬、俭朴、谦让。这是孔子的弟子对他的赞誉。

(7)其诸:语气词,有“大概”“或者”的意思。

【译文】

子禽问子贡说:“老师到了一个国家,总是预闻这个国家的政事。(这种资格)是他自己求得呢,还是人家国君主动给他的呢?”子贡说:“老师温良恭俭让,所以才得到这样的资格,(这种资格也可以说是求得的),但他求的方法,或许与别人的求法不同吧?” 三

子曰:“父在,观其(1)志;父没,观其行(2);三年(3)无改于父之道(4),可谓孝矣。”

(1)其:他的,指儿子,不是指父亲。

(2)行:音xìng,指行为举止等。

(3)三年:对于古人所说的数字不必过于机械地理解,只是说要经过一个较 长的时间而已,不一定仅指三年的时间。

(4)道:有时候是一般意义上的名词,无论好坏、善恶都可以叫做道。但更多时候是积极意义的名词,表示善的、好的东西。这里表示“合理内容”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当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因为他无权独立行动),要观察他的志向;在他父亲死后,要考察他的行为;若是他对他父亲的合理部分长期不加改变,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尽到孝了。”

有子曰:“礼(1)之用,和(2)为贵。先王之道(3),斯(4)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5)之,亦不可行也。”

(1)礼:在春秋时代,“礼”泛指奴隶社会的典章制度和道德规范。孔子的“礼”,既指“周礼”,礼节、仪式,也指人们的道德规范。

(2)和:调和、和谐、协调。

(3)先王之道:指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等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

(4)斯:这、此等意。这里指礼,也指和。

【译文】

有子说:“礼的应用,以和谐为贵。古代君主的治国方法,可宝贵的地方就在这里。但不论大事小事只顾按和谐的办法去做,有的时候就行不通。(这是因为)为和谐而和谐,不以礼来节制和谐,也是不可行的。”

有子曰:“信近(1)于义(2),言可复(3)也;恭近于礼,远(4)耻辱也;因(5)不失其亲,亦可宗(6)也。”

(1)近:接近、符合的意思。

(2)义:义是儒家的伦理范畴。是指思想和行为符合一定的标准。这个标准就是“礼”。

(3)复:实践的意思。朱熹《集注》云:复,践言也。”

(4)远:音yuàn,动词,使动用法,使之远离的意思,此外亦可以译为避免。

(5)因:依靠、凭藉。一说因应写作姻,但从上下文看似有不妥之处。

(6)宗:主、可靠,一般解释为“尊敬”似有不妥之处。

【译文】

有子说:“讲信用要符合于义,(符合于义的)话才能实行;恭敬要符合于礼,这样才能远离耻辱;所依靠的都是可靠的人,也就值得尊敬了。”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1)有道(2)而正(3)焉,可谓好学也已。”

(1)就:靠近、看齐。

(2)有道:指有道德的人。

(3)正:匡正、端正。

【译文】

孔子说:“君子,饮食不求饱足,居住不要求舒适,对工作勤劳敏捷,说话却小心谨慎,到有道的人那里去匡正自己,这样可以说是好学了。”

子贡曰:“贫而无谄(1),富而无骄,何如(2)?”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3),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4)’,其斯之谓与?”子曰:“赐(5)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6)。”

(1)谄:音chǎn,意为巴结、奉承。

(2)何如:《论语》书中的“何如”,都可以译为“怎么样”。

(3)贫而乐:一本作“贫而乐道”。

(4)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二句见《诗经·卫风·淇澳》。有两种解释:一说切磋琢磨分别指对骨、象牙、玉、石四种不同材料的加工,否则不能成器;一说加工象牙和骨,切了还要磋,加工玉石,琢了还要磨,有精益求精之意。

(5)赐:子贡名,孔子对学生都称其名。

(6)告诸往而知来者:诸,同之;往,过去的事情;来,未来的事情。

【译文】

子贡说:“贫穷而能不谄媚,富有而能不骄傲自大,怎么样?”孔子说:“这也算可以了。但是还不如虽贫穷却乐于道,虽富裕而又好礼之人。”子贡说:“《诗》上说,‘要像对待骨、角、象牙、玉石一样,切磋它,琢磨它’,就是讲的这个意思吧?”孔子说:“赐呀,你能从我已经讲过的话中领会到我还没有说到的意思,举一反三,我可以同你谈论《诗》了。”

子曰:“不患(1)人(2)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

(1)患:忧虑、怕。

(2)人:指有教养、有知识的人,而非民。

【译文】

孔子说:“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只怕自己不了解别人。”

八、大同

昔者仲尼与于蜡宾②,事毕,出游于观之上③,喟然而叹④。仲尼之叹,盖叹鲁也。言偃在侧曰:“君子何叹?”孔子曰:“大道之 行也(5),与三代之英(6),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

①本节选自《礼运》。《礼运》全篇主要记载了古代社会政治风俗的演变, 社会历史的进化,礼的起源、内容以及与社会生活的关系等内容,表达了儒 家社会历史观和对礼的看法。②蜡(zha):年终举行的祭祀,又称蜡 祭。③观(guan):宗庙门外两旁的楼。(4)喟(kui)然:感叹的样 子。(5)大道:指太平盛世的社会准则。(6)三代;指夏朝、南朝和周朝。英:英明君主。

从前,孔于曾加过鲁国的蜡祭。祭记结束后,他出来在宗庙 门外的楼台上游览,不觉感慨长叹。孔子的感叹,大概是感叹 鲁国的现状。言偃在他身边问道“老帅为什么叹息?”孔子回答 说:‘大道实行的时代,以及夏、商、周三代英明君王当政的时代, 我孔丘都设有赶上,我对它们心向往之。

“大道之行也,大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 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8)。男有分,女有归(10)。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 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11),盗窃 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12)。是谓大同。

(7)逮:赶上。(8)矜:同“鳏”,老而无妻的人。 孤:年幼无父的人。独:年老无子的人。废疾:肢体残废的人。(9)分(fei) :职分。(10)归:女子出嫁。(11)谋:指阴谋诡计。(12)外户:住宅外面的门。

“大道实行的时代,天下为天下人所共有。选举有德行的人和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天下, 人们之间讲究信用,和睦相处。所以人们不只把自己的亲人当亲人,不只把自己的儿女当作儿女 这样使老年人能够安享天年,使社年人有贡献才力的地方,使年幼的人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使年老无偶、年幼无父、年老无子和残废的人都能得到供养。男子各尽自己的职分,女子各有自己的夫家。人们不愿让财物委弃于无用之地,但不一定要收藏在自己家里。人们担心有力使不上,但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因此,阴谋诡计被抑制而无法实现,劫夺偷盗杀人越货的坏事不会出现,所以连住宅外的大门也可以不关。这样的社会就叫做大同世界。

“今大道既隐(13),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14),城郭沟池以为固(15)。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 笃父子(16),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 知(18),以功为己(19)。故谋用是作(20),而兵由此起(21)。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22)。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 著其义(23),以考其信(24),著有过,刑仁讲让(25),示民有常。如有不由 此者,在埶者去(26),众以为殃。足谓小康。”

(13)隐:消逝。(14)大人:这里指国君。世:父亲传位给儿子。及:哥哥传位 给弟弟。(15)郭:外城。沟池:护城河。(16)笃:淳厚。(17)田里:田地与住宅。 (18)贤:尊重。(19)功:成就功业。(20)用是:因此。(21)兵:这里指战争。(22) 选:指杰出的人物。(23)著:彰显。义:指合理的事情。(24)考:成就。(25) 刑:典范。让:礼让。(26)埶(shi):同“势”,指职务。去:斥退。

“如今大道已经消逝了,天下成了一家一姓的财产。人们各 把自己的亲人当作亲人,把自己的儿女当作儿女,财物和劳力;都 为私人拥有。诸侯天子们的权力变成了世袭的,并成为名正言顺的礼制,修建城郭沟池作为坚固的防守。制定礼仪作为纲纪,用 来确定君

臣关系,使父子关系淳厚,使兄弟关系和睦,使夫妻关系 和谐,使各种制度得以确立,划分田地和住宅,尊重有勇有智 的人;为自己建功立业。所以阴谋诡计因此兴起,战争也由此产 生了。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和周公旦,由此成为 三代中的杰出人物。这六位君子,没有哪个不谨慎奉行礼制。他 们彰昌礼制的内涵,用它们来考察人们的信用,揭露过错,树立 讲求礼让的典范,为百姓昭示礼法的仪轨。如果有越轨的反常行 为.有权势者也要斥退,百姓也会把它看成祸害。这种社会就叫 做小康。”

[译文]

以前孔子曾参加蜡祭陪祭者的行列,仪式结束后,出游到阙上,长叹的样子。孔子之弹,大概是叹鲁国吧!子游在旁边问:“您为何感叹呢?”孔子说:“(说到)原始社会至善至美的那些准则的实行,跟夏商周三代杰出人物(禹汤文武相比),我赶不上他们,却也有志于此啊!”

“大道实行的时代,天下是属于公众的。选拔道德高尚的人,推举有才能的人。讲求信用,调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它达到和睦。因此人们不只是敬爱自己的父母,不只是疼爱自己的子女。使老年人得到善终,青壮年人充分施展其才能,少年儿童有使他们成长的条件和措施。老而无妻者、老而无夫者、少而无父者、老而无子者,都有供养他们的措施。男人有职份,女人有夫家。财物,人们厌恶它被扔在地上(即厌恶随便抛弃财物),但不一定都藏在自己家里。力气,人们恨它不从自己身上使出来(即都想出力气),但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因此奸诈之心都闭塞而不产生,盗窃、造反和害人的事情不会出现,因此不必从外面把门关上。是高度太平、团结的局面。”

“如今大道已经消失不见,天下成为私家的。人们只敬爱自己的父母,只疼爱自己的子女,对待财务和出力都是为了自己:天子诸侯把父子相传、兄弟相传作为礼制。城外护

城河作为防守设施。礼义作为准则:用礼义摆正君臣的关系,使父子关系纯厚,使兄弟关系和睦,使夫妻关系和谐,用礼义来建立制度,来建立户籍,按照礼义把有勇有谋的人当作贤者(因为当时盗贼并起),按照礼义把自己看作有功。因此奸诈之心由此产生,战乱也由此兴起。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公因此成为三代诸王中的杰出任务,(是按照礼义)从中选拔出来的。这六位杰出人物,在礼义上没有不认真对待的。以礼义表彰他们(民众)做对了事,以礼义成全他们讲信用的事,揭露他们有过错的事,把仁爱定为法式,提倡礼让。以礼义指示人们要遵循固定的规范。如果有不遵循礼义的人,在位的就会被罢免,老百姓把这(不按“礼”行事)当作祸害。这可以称为小小的安定。”

九、《学记》——《礼记》

[原文]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①闻,不足以动众;就②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③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④!

①謏:同小。②就:接近;体:亲近。③君子:古称地位高的人,后称品德高尚的人,下同。④乎:这里作感叹词用,相当?啊\",下同。

[译文][执政者]发布政令,征求品德善良[的人士辅佐自己],可以得到小小的声誉,不能够耸动群众的听闻;[如果他们]接近贤明之士,亲近和自己疏远的人,可以耸动群众的听闻,但不能起到教化百姓的作用。君子想要教化百姓,并形成好的风俗,就一定要重视设学施教啊!

[原文]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①民,教学为先。《兑命》②曰:\"念终始典③于学\"。其此之谓乎!

①君:作动词用,统治的意思。②《兑命》:《尚书》中的一篇。\"兑\",亦作\"说\",读\"悦\",下同。③典:主也。

[译文]玉石不经雕琢,就不能变成好的器物;人不经过学习,就不会明白道理。所以古代的君王,建立国家,统治人民,首先要设学施教。《尚书·兑命》篇中说:\"始终要以设学施教为主\",就是谈的这个道理啊!

[原文]虽有佳肴①,弗食不知其旨②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兑命》曰:\"学③学半\"。其此之谓乎!

①佳肴:肴(yao),煮熟的肉。佳肴,泛指美好的菜肴。②旨:味美。③学:音效,教的意思。

[译文]尽管有味美可口的菜肴,不吃是不会知道它的美味的;尽管有高深完善的道理,不学习也不会了解它的好处。所以,通过学习才能知道自己的不足,通过教人才能感到困惑。知道自己学业的不足,才能反过来严格要求自己;感到困惑然后才能不倦的钻研。所以说,教与学是互相促进的。《兑命》篇说:\"[在教学过程中],教与学是一个事情的两个方面\",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啊!

[原文]古之教者,家①有塾,党有庠,术②有序,国③有学。

①家:这里实际上是指二十五家的闾。②术:亦作\"遂\"。③国:天子或诸侯所在地。周制:离都城百里以内的行政区划为:每五家为一比,,五比为一闾(二十五家),四闾为一族(一百家),五族为一党(五百家),五党为一州(二千五百家),五州为一乡(一万二

千五百家)。离都城百里以外(远郊)的行政区划则为: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里(二十五家),四里为一鄼(一百家),五鄼为一鄙(五百家),五鄙为一县(二千五百家),五县为一遂(一万二千五百家)。

[译文]古代设学施放,每二十五家的\"闾\"设有学校叫\"塾\",每一\"党\"有自己的学校叫\"庠\",每一\"术\"有自己的学校叫\"序\",在天子或诸侯的国都设立有大学。

[原文]比年入学,中年考校①。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③,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④之,此大学之道也。《记》⑤曰:\"蛾子时术之\"。其此之谓乎!

①校:音jiao②离经辨志:清代学者黄以周《离经辨志说》中指出:离经,专以析句言;辨志,专以断章言。③知类通达:闻一知十,举一反三。④说:同悦;怀:归顺。⑤《记》:古书。⑧蛾子时术之:蛾,同蚁。术,效法。意为小蚂蚁学着不断地衔土,能堆土堆。

[译文][学校]里每年招收学生入学,每隔一年对学生考查一次。第一年考查学生断句分章等基本阅读能力的情况,第三年考查学生是否专心学习和亲近同学,第五年考查学生是否在广博的学习和亲近老师,第七年考查学生讨论学业是非和识别朋友的能力,[这一阶段学习合格]叫?小成\"。第九年学生能举一反三,推论事理,并有坚强的信念,不违背老师的教诲,[达到这一阶段的学习标准]叫做\"大成\"。唯其这样,才能教化百姓,移风易俗,周围的人能心悦诚服,远方的人也会来归顺他,这就是大学教人的宗旨。古书上说:\"[求学的人]应效法小蚂蚁衔土不息而成土堆的精神,[不倦地学习,可以由'小成'到'大成']\"。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啊!

[原文]大学始教,皮弁①祭菜,示敬道也。《宵②雅》肄③三,官其始也。入学鼓箧④,孙⑤其业也。夏楚二物,收其威也。未卜禘⑦不视学,游其志也。时观而勿、语存其心也。幼者听而弗问,学不躐⑧等也。此七者,教之大伦也。《记》曰:\"凡学,官先事,士先志\"。其此之谓乎!

①皮弁(bian),天子或士的礼服。②宵:同小。③肄:学习。④箧(音切):竹箱。⑤孙:同逊。恭敬。夏楚:夏(jia)同槚,夏楚二木,制成戒尺,作体罚学生之用。⑦卜禘:夏祭叫禘,禘前要卜问,故称卜禘。⑧躐:超越

[译文]大学开学的时候,[天子或官吏]穿着礼服,备有祭菜来祭祀先哲,表示尊师重道,学生要吟诵《诗经·小雅》中[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篇[叙述君臣和睦]的诗,使他们一入学就产生要作官的感受;要学生按鼓声开箱取出学习用品,使他们严肃地对待学业;同时展示戒尺,以维持整齐严肃的秩序;[学生春季入学,教官]没有夏祭不去考查学生,让学生有充裕的时间按自己的志愿去学习。[学习过程中],教师应先观察而不要事先告诉他们什么,以便让他们用心思考;年长的学生请教教师,年少的学生要注意听,而不要插问,因为学习应循序渐进,不能越级。这七点,是施教顺序的大纲。古书上说:\"在教学活动中,教宫首先要尽职,读书人要先立志\",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啊!

[原文]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不学操缦①,不能安②弦;不学博依③,不能安诗;不学杂服④,不能安礼。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兑命》曰?敬孙务时敏,厥修乃来\"⑤,其此之谓乎!

①操缦:杂乐。②安:善于。②博依:音律,亦作比喻讲。④杂服:各种礼服,亦作洒扫应对讲。⑤厥修乃来:他的学业就会有成就。厥,他的;修,所修之学业。

[译文]大学的教育活动,按时令进行,各有正式课业;休息的时候,也有课外作业。课外不学杂乐,课内就不可能把琴弹好;课外不学习音律,课内就不能学好诗文;课外不学好洒扫应对的知识,课内就学不好礼仪。可见,不学习各种杂艺,就不可能乐于对待所学的正课。所以,君子对待学习,课内受业要学好正课;在家休息,要学好各种杂艺。唯其这样,才能安心学习,亲近师长,乐于与群众交朋友,并深信所学之道,尽管离开师长辅导,也不会违背所学的道理。《兑命》篇中说?只有专心致志谦逊恭敬,时时刻刻敏捷地求学,在学业上就能有所成就\",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啊!

[原文]今之教者,呻其占毕①,多其讯,言及②于数③,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④。夫然,故隐其学而疾⑤其师,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虽终其业,其去之必速,教之不刑,其此之由乎!

①呻其占毕:朗读课文。呻,朗读;占,同觇(chan),注视;毕,竹简,古代的书是刻在竹简上的。②及:急迫。③数:读朔,次数频繁。④悖:违背。佛,拂逆。⑤隐:痛恶。疾:怨恨。刑:成功。

[译文]今天的教师,单靠朗诵课文,大量灌输,一味赶进度,而不顾学生的接受能力,致使他们不能安下心来求学。教人不能因材施教,不能使学生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展。教学的方法违背了教学的原则,提出的要求不合学生的实际。这样,学生就会痛恶他的学业,并怨恨他的老师,苦于学业的艰难,而不懂得它的好处。虽然学习结业,他所学的东西必然忘得快,教学的目的也就达不到,其原因就在这里啊!

[原文]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不凌节而施之谓孙①;相观而善之谓摩。此四者,教之所由兴也。

①孙:顺应,合乎规律。

[译文]大学施教的方法:在学生的错误没有发生时就加以防止,叫做预防;在适当的时机进行教育,叫做及时;不超越受教育者的才能和年龄特征而进行教育,叫做合乎顺序;互相取长补短,叫做观摩。这四点,是教学成功的经验。

[原文]发然后禁,则扞格①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燕朋②逆其师,燕辟③废其学。此六者,教之所由废也。

①扞格:坚固不易攻破。②燕朋:不正派的朋友。③燕辟:淫邪的谈话。

[译文]错误出现了再去禁止,就有坚固不易攻破的趋势;放过了学习时机,事后补救,尽管勤苦努力,也较难成功;施教者杂乱无章而不按规律办事,打乱了条理,就不可收拾;自己一个人瞑思苦想,不与友人讨论,就会形成学识浅薄,见闻不广;与不正派的朋友来往,必然会违逆老师的教导;从事一些不正经的交谈,必然荒废正课学习。这六点,是教学失败的原因。

[原文]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人师也。故君子之教,喻也①。道②而弗牵,强③而弗抑,开④而弗达。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

①喻:启发诱导。⑧道:同导,诱导。②强:劝勉,勉励。④开:指示门径。

[译文]君子不但懂得教学成功的经验,又懂得教学失败的原因,就可以当好教师了。

所以说教师对人施教,就是启发诱导:[对学生]诱导而不牵拉;劝勉而不强制;指导学习的门径,而不把答案直接告诉学生。[教师对学生]诱导而不牵拉,则师生融洽;劝勉而不强制,学生才能感到学习容易;启发而不包办,学生才会自己钻研思考。能做到师生融洽,使学生感到学习容易,并能独立思考,可以说是做到了善于启发诱导了。

[原文]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学也,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长善而救①其失者也。

①救:帮助克服。

[译文]学生在学习上有四种过失,是施教的人必须要了解的:人们学习失败的原因,或者是因为贪多,或者是知识面偏窄,或者是态度轻率,或者是畏难中止。这四点,是由于学生的不同心理和才智所引起的。教师懂得受教育者的不同心理特点,才能帮助学生克服缺点。教育的作用,就是使受教育者能发挥其优点并克服其缺点。

[原文]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其言也,约而达,微而臧①罕譬而喻,可谓继志矣。

①臧:完善。

[译文]会唱歌的人,不仅声音悦耳,动人心弦,还要使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会教人的人,不仅给人以知识,还要诱导学生自觉地跟着他学。教师讲课,要简单明确,精练而完善,举例不多,但能说明问题。这样,才可以达到使学生自觉地跟着他学的目的。

[原文]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

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①为君也,是故择师不可不慎也。《记》曰?三王四代②唯其师\"。其此之谓乎!

①学:同教。②三王:夏、商、周三朝的开国君主禹、汤、文、武王;四代:虞、夏、商、周。

[译文]君子要根据学生学习时感到难易不同,从而看出学生的资才的好坏,然后能做到分别情况,对学生多方面的启发诱导。能够多方面启发诱导,才能当好教师。能当好教师才能做官长,能做官长才能当人君。所以说,当教师的,就是教统治权术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选择教师不可不慎重。古书上说:\"古代君王以选择教师为首要任务\"。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啊!

[原文]凡学之道:严①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以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②,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③,所以尊师也。

①严:尊敬。②尸:古时代表死者受祭祀的人。③无北面:古时天子上朝面南而坐,臣子北面而朝。若天子到学校向老师请教,则面东,教师面西,不以臣子相待,以表示尊师重道。

[译文]在教育工作中,尊敬教师是难能可贵的。尊敬教师才能重视他传授的道。在上的君王能尊师重道,百姓才能专心求学。所以君王不以臣子相待的臣子有两种人:一是正在代表死者受祭祀的人,不以臣子相待;二是教师,不以臣子相待。根据礼制,[这二种人]虽被天子召见,可以免去朝见君王的礼节,这就是为了表示尊师重道的缘故。

【译文】

启发思虑而求合乎法则,招求善良的人,(这二件事)能取得小名声,但还不能感动众人。亲近贤良的人,关怀疏远的人,能感动众人,但还不能教化整个的人民。君子如果想要教化人民移风易俗,那一定要从学习上入手!

玉不经过雕琢,就不能成为器具;人不学习,就不懂得道理。因此古代的帝王建设国家和统治人民,都是把教育和学习放在首位。《兑命》说:“应该想到有始有终地经常学习。”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吧。

虽然有鱼肉等美好食物,不吃就不知道它的美味。虽然有极好的道理,不学就不明白它的美妙。因此,学习过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学行不够,教过人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学识还有未通达的地方。知道自己的学行不够,这以后就能自我反省而更多地去学习。知道自己的学识还有未通达的地方,这以后就能自强不息地求进步。所以说,教和学是相互促进增长的。《兑命》说:“教人学习,能收到相当于自己学习的一半效果。”大概也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吧。

古代教学,家里办学有“塾”,党里办学有“庠”,遂里办学有“序”,国都办学有“学”。每年入学一次,隔一年考试一次。学习了一年,就考察他经文句读的能力辨别他的志向所趋。学习了三年,就考察他是否专心致志于学业,亲爱同学乐和群众。学习了五年,就考察他是否广博地学习,亲敬师长。学习了七年,就考察他能否讨论学问上的深奥道理和选择朋友;这已可称为“小成”。学习了九年,就能闻一知十,触类贯通,临事独立判断而不惑,不再违背师道;这可以称为“大成”。这样以后才能教化人民,移风易俗,附近的人心悦诚服,而远方的人也都来归附。这就是大学教育的道路。古书上说:“蚂蚁时时都在学习衔泥,(然后能垒成大窝。)”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吧。

大学开学的时候,天子就让负责的人穿戴皮制弁帽的朝服,让他用蘋藻一类菜蔬来祭祀先圣先师,向学生表示对于道术的尊重。学习并歌唱《诗·小雅》中的《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首反映君臣宴乐和相互慰劳的诗歌,使学生在开始学习时就以作官各自勉励。入学时要击鼓召集学生,并打开箱箧,(拿出书籍做功课,)这样做是为了让学生恭顺自己的学业。用夏、楚两种木条做的鞭棒,(是老师用来打罚不上进的学生的,使他们有所畏惧,)收得整肃的威仪。夏天还没有禘祭以前,天子就不到学校去视察考查,使学生能够优游宽缓地去用心学习。老师要时常静观默察,不必多说话,使学生在内心自觉地受到启发。年幼的学生只能听讲,不要乱发问,那是因为学习不能不一级一级地上升。这七项,是教学的大道理。古书上说:“凡学习,学做官就先要学习办事,要做学问的就先要坚定志向。”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吧。

大学的教育,依照时序进行,(如春秋教学礼乐,冬夏教学诗、书等)而且一定要教正规的课业;退下来休息时还一定要在家中继续钻研。不学调琴的基本动作,就不能调好琴弦;不学广博的比喻,就不能很好地体悟诗意;不学冕服皮弁等各种服饰制度,就不能很好地行礼;不引起对于六艺的兴趣,也就不能乐意地学习,所以君子对于学习,是心里常怀抱学业,修习而不废弃学业,作事倦息时也在学习,闲暇游乐时亦在学习。这样,也就能巩固他的学业而且亲爱师长,喜欢他的朋友而且信守道义。因此即使离开了老师和同学,亦不会违背道义。《兑命》说:“敬重道义,恭顺学业,努力专心,精进不已,那末他修习的学业也就成功了。”大概也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吧。

现在的教师,只是看着那本书上的文字吟诵,(自己并不深通里面的精义;)而提出很多难题,又只讲些名物制度,(而不是推究义理根本;)求躁进而不顾及学生能否安然接受,教学生不竭尽自己的忠诚,又不量度学生材性的高下。他施行的一套是悖谬的,他要求的那些也是不合理的。这样,学生就学得幽隐难明,以至于痛恨他们的老师;苦于学习的艰难,而不知道学习的好处;即使结束了他的学业,也一定会很快地忘掉。教育之所以不成

功,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

大学的教育方法:在错误还没有发生之前就加以制止,这叫做“豫”(预防;)正当他可以教育时教育他,这叫做“时”(适时;)不超过节度等次去施教,这叫做“逊”(顺序;)互相观察并且学习对方的长处,这叫做“摩”(观摩。)这四种方法,就是教育兴盛成功的方法。

错误发生了然后才加以制止,就会抵触而起不到作用。适当的学习时光已过去然后才学习,就会再勤苦用功也难有成就。杂乱地施教而不按节度等次,就会弄坏搞乱教育的条理而不能教学好。单独学习而没有朋友,就会孤陋寡闻。结交不正当的朋友,就会违背老师的教诲。沉湎在放荡游乐中,就会荒废自己的学业。这六项,是教育所以废弃的根由。

君子既已知道了教育兴盛成功的方法,又知道了教育所以废弃的根由,这以后就可以做人家的老师了。所以君子的教育是晓喻学生,是引导而不强迫,激励而不压抑,启发而不包办到底。引导而不强迫,师生关系就亲近融洽;激励而不压抑,学生就感到轻松容易;启发而不包办到底,学生就会自己去深思。能够做到关系亲近融洽、学习轻松容易、学生深入思考,这就可以称为善于晓喻学生了。

学生有四种过失,老师必定要知道。一般人在学习的时候,有的过失在于贪多,有的过失在于求少,有的过失在于看得太容易,有的过失在于半途而废。这四种过失,思想情况是不同的;要了解不同的思想情况,这以后才能去补救他们的过失。教育就是要发展学生好的地方,补救他们的过失。善于歌唱的人,能使人继承他的动听的歌声;善于教学的人,能使人继承他的远大的志向。他的语言简洁而使人明白,含蓄而使人受益,譬喻虽少而能使人知晓,这样就可以说是能使人继承他的意志了。

君子知道做学问的难易,也知道学问上的是非,然后才能用广博的知识使人晓喻;能用广博的知识使人晓喻,然后才能做人家的老师;能够做人家的老师,然后才能做官长;能做官长,然后才能做国君。所以老师是教人学习做国君的。因此,选择老师就不可以不慎重。古书上说:“三王、四代对选择老师都慎重。”就是说的这个意思吧。

大凡求学的道理中,尊敬老师是最难做到的。老师受到尊敬,然后他讲授的道才会被尊重;讲授的道被尊重,然后民众才知道崇尚学习。因此君主不把自己的臣子再当臣子对待时,是在两种情况之下:当臣子装扮作受祭的“尸”时,就不把他当臣子看待;当臣子做为老师时,也就不把他当臣子看待。大学的礼节,老师即使是被召见到天子那儿讲授,也不朝北处在臣位,这是表示尊敬老师。

十、《老子》两章

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元。元之又元,众妙之门。

可以用语言表达的大道,就不是永恒普遍的大道了;可以称说的名称,就不是永恒普遍的名称了。没有名称是天地的开始,产生了名称是万物的本源。所以要常常体悟虚无的境地,来观察道的奥妙;又要常常置身于实有的境地,来观察道的运化裂变。虚无与实有都是从大道中生出来,只不过是名称不同,都称做玄妙。从实有的玄妙深入到虚无的玄妙,那就是认识众多奥妙的门径。

「道」是可以說的,但說出來了,就不是那恆常的「道」。「名」是可以表白的,但表

白出來了,就不是那恆常的「名」。在還沒有表白前,那個無分別的狀態是天地的本源;既有了表白,這個分別了的狀態,是萬物生長的母親。回到恆常而無分別的狀態,便可以觀看到道體的奧妙。經由恆常而現出分別的跡向,便可以觀看到道體的表現。無分別的狀態、有分別的跡向,兩者都出於恆常的道體;但在表白上,名稱卻是不同的。就這樣的不同而又同,我們說它叫做「玄同」。「玄同」是說在生命的玄遠之源是相通的,這便是「道」;「道」是萬有一切所依歸及開啟的奧秘之門啊!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也,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4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致誉无誉。是故不欲如玉,珞珞如石。

古人所得的,是一(唯一者,原初者,化一者,即道)。天空得一而清虚,大地得一而安稳,神只得一而显灵,江河得一而流水,万物得一而生长,王侯得一而天下归正。推而言之:天空若不清虚,恐怕要裂开了;大地若不安稳,恐怕要塌陷了;神祁若不显灵,恐怕要消失了;江河若不流水,恐怕要干枯了;万物若不生长,恐怕要灭绝了;王侯不能使天下归正,恐怕要跌倒了。 贵是以贱为本体的,高是以低为基础的。所以王侯都自称孤家、寡人、不善。这不正是以贱为本体吗?不是吗?所以最高的荣誉恰恰没有荣誉。所以不要追求晶莹如美玉,坚硬如顽石。

自古以来获得“一”的:天获得“一”就澄清,地获得“一”就安宁,神获得“一”就灵验,川谷获得“一”就盈满,侯王获得“一”就成为天下的君长。(但)这种情况达到了极点,就可以这样说,天不停地澄清下去,最终恐怕要破裂;地不停地安宁下去,最终恐怕要崩毁;神不停地灵验下去,最终恐怕要失灵;川谷不停地盈满下去,最终恐怕要涸

竭;侯王愈来愈尊贵而高高在上,最终恐怕要垮台。所以果真尊贵就要以卑贱为根本,果真高高在上了就要以卑下为基础。因此,侯王自称“孤”、“寡”、“不谷”。这是侯王卑贱的根本吗?不是的(这是自谦以求美名)。所以招致过多的赞许就得不到赞许。所以(圣人)不愿像美玉那样尊贵,或像顽石那样坚硬。

十一、尚贤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其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巳。”

墨子(子:在老师的氏前再加上美称,表示对老师的尊敬)说:“现在的天子、诸侯、有地位的贵族施政于国家的人,都希望国家富足,人民众多,刑法和政治安定(之:连词,用在主谓结构之间,取消这个结构的独立性,使它充当动词“欲”的宾语)。然而国家不得富足而得贫穷,人民不得增加而得减少,刑法和政治不得安定而得混乱,那么是从根本上失去他们想要的东西,得到他们所憎恶的东西,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指示代词,作全句主语,相当于说“这”)?”墨子说道:“这是天子、诸侯、有地位的贵族施政于国家的人,不能尊敬贤者、任用能人参政的缘故。因此国家拥有贤能之士多了,那么国家的安定程度(就会)增大;贤能之士减少了,那么国家的安定程度(就会)降低。因此,当权者(致力的)事情,将在于使贤能增多而已”。

曰:“然则众贤之术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譬若欲众其国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後国之善射御之士将可得而众也。况又有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者乎?此固国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

後国之良士亦将可得而众也。”是故古者圣王之为政也,言曰:“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是以国之富贵人闻之,皆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富贵也;今上举义不辟贫贱,然则我不可不为义。”亲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亲也;今上举义不辟疏,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近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举义不辟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远者闻之,亦退而谋曰:“我始以远为无恃,今上举义不辟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逮至远鄙郊外之臣、门庭庶子、国中之众、四鄙之萌人闻之,皆竞为义。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下之所以事上者,一术也。譬之富者,有高墙深宫,墙立既,谨上为凿一门。有盗人入,阖其自入而求之,盗其无自出。是其故何也?则上得要也。

有人问:“那么使贤人增多的办法将是怎样的呢?”墨子说:“假如要想要增加这个国家擅长射箭、驾车的人,一定要使他们富、使他们贵,尊敬他们,给他们荣誉。这样以后,国家的射箭、驾车能手将会得并增加了。何况贤能的人,敦厚于德行,擅长于言辞,精通于学术呢?这本来就是国家的财富、朝廷的辅佐呀!也务必将(且:时间副词,将)使他们富、使他们贵,尊敬他们,给他们荣誉,这样了以后,国家的贤能之士将可以得到并增多了。” 所以古代的圣王治理国政,说道:“行为不义的人就不让他富有,行为不义的人就不让他尊贵,行为不义的人就不与他亲密,行为不义的人就不与他接近”。因此国中富贵的人听到它,都返回(指朝廷以外)商量说:“先前我所依靠的,是富贵;如今君主提拔行为合乎道义的人不避开贫贱,那么我不可做合于‘义’的事。”君主的亲属听到它,也返回商量说:“起初我们所依赖的,是亲戚关系;如今君主提拔行为合乎道义的人不避开非亲属关系,那么我不可不做合于‘义’的事。”与君主亲近的人听到它,也返回商量说:“起初我们所依赖的,是亲近;如今君主提拔行为合乎道义的人不避开疏远,那么我不可不做合于‘义’的事。”离君主和国都远的人听到它,也返回商量说:“我先前把离君主远看成是没有依靠,如今君主提拔行为合乎道义的人不避开疏远,那么我不可不做合于‘义’的事。”及至边邑郊外僻地方的臣僚,在宫廷中担任值宿、守卫等事务的贵族子弟(庶子:未正式

授职的贵族弟子),国都中的一般人,四方边地的郊野之民听到了,都争先做合于“义”的事。这是什么原因呢?墨子说“君上用来役使臣下的,只有一种东西;臣下借以奉事君上的,只有一种途径。拿它跟富人作譬喻,有高墙、深邃的房屋,墙已经立好了(按,孙诒认为这句本来可能是“宫墙既立”,传抄失误),谨慎地在墙上开凿一道门户。有强盗进入,关闭他所由进入的地方再寻找盗窃者(自:介词,由),强盗没有逃出的通道(其:语气副词。这里用来加强肯定的语气)。”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因为君王抓住了关键(指“义”)。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故当是时,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赏,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故当是时,虽在于厚禄尊位之臣,莫不敬惧而施;虽在农与工肆之人,莫不竞劝而尚意。故士者,所以为辅相承嗣也。故得士则谋不困,体不劳。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恶不生,则由得士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贤士不可不举;不得意,贤士不可不举。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将不可以不尚贤。夫尚贤者,政之本也。”

所以古代圣王为政,给有德的人安排职位并尊重现贤能的人,即使身处农业与手工业、市集的人,如果有才能就选用他。给他高高的官爵,给他厚重的俸禄,使他们担负一定的工作,果断地给予他们行使政令的权利。墨子或:“爵位不高,百姓就不尊敬他;积蓄和俸禄不丰厚,百姓就不信任他;行使政令不果断,百姓就不畏惧他。”提出这三件(爵位、蓄禄、政令)来授予贤者,并不是对贤者的恩赐,而是想要事业成功。所以在这时,以德行来安排职位,按官职从事于职事,按功劳(的大小)决定赏赐(的多少)(殿:通“奠”,定),衡量功劳(的大小)而分配俸禄。所以官吏没有永远不变的富贵,而百姓也不会自始

至终贫贱;有才能的人就选用他,没才能的人就使之居于下位。提拔正直无私、行为合“义”的人,避免为私利而相互仇恨的人,这就是说的这样的言论。所以古代尧选拔舜在服泽(地名)的北边(阳:山之南、水之北都称为“阳”),把政权交给他,天下安定。禹选用益在阴方(地名)之中,把政权交给他,九州平定。汤选用伊尹在厨房之中,把政权交给他,谋略成功。文王推举闳天、泰颠于从事渔猎之中(罝:捕鸟兽的网),把政权交给他们,商朝末年西方的各个部落臣服。所以在这个时候,即使是禄厚位尊的大臣,没有谁不敬惧并且戒惕的(施:通“惕”,小心谨慎);即使是从事农业、手工业、市集(店铺)的人,没有不争着勉力去崇尚道德的(意:疑为“德”字的讹误)。所以士这种人能用为得力助手(承嗣:副官,助手)。所以得到士,谋略就不会受挫,身体不必劳苦。名声确立且功业成就,美好的事物得以显扬,丑恶的事物不会发生,就是由于得到了士的缘故。因此墨子说:“如愿以偿(这里指治国顺利)时,贤士不可不选用;治国不顺利时,贤士不可不选用。(尚:通“上”,往上,这里作状语)往上想师法前人,奉行尧舜禹汤之道,就不可以不崇尚贤能。尚贤的人,是政治的根本啊。”

十二、秋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秋天的洪水随着季节涨起来了,千百条江河注入黄河,水流巨大,两岸的水边、洲岛之间,不能辨别牛马。于是乎黄河神河伯自己十分欣喜,以为天下的美景全集中在自己这里了。顺着流水往东走,到了渤海,脸朝东望去,看不到水边。于是乎河伯才收起(改变)

了欣喜的脸色,抬头看着渤海神若叹息道:“有句俗话说,‘听到了许多道理,就以为没有人比得上自己’,即是说的我呀。并且我曾经听到有人小看孔仲尼的见闻、轻视伯夷的义行,开始我还不相信;如今我看见您的大海难以穷尽,我如果不到您的面前来,那就危险了,我会永远被明白大道理的人所讥笑。”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此处因过滤字系统无法显示,其实内容就是“于”字后面有两个字“大海”搞不懂为何过滤),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渤海神若说:“对井里的蛙不可与它谈论关于海的事情,是由于它的眼界受着狭小居处的局限;对夏天生死的虫子不可与它谈论关于冰雪的事情,是由于它的眼界受着时令的制约;对见识浅陋的人不可与他谈论关于大道理的问题,是由于他的眼界受着所受教育的束缚。如今你从河岸流出来,向大海观看,才知道你的浅陋,这就可以与你谈论大道理了。天下的水,没有比海更大的了。万千条江河归向大海,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可它不满盈;尾闾排泄它,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可它不虚空;春天、秋天它没有变化,洪水、大旱它不知道。这表明它的容量超过长江、黄河的容量,不可计数。但是我未曾藉此自我夸耀,因为自以为列身于天地之间,从那里汲取阴阳之气,我在天地里面,犹如小石小木在大山上一样,正存有自己所见很少的想法,又怎么会自我夸耀呢?计算一下四海在天地间,不象

小洞在巨大的水泽里吗?计算一下中原在天下,不象梯米在大仓里吗?称事物的数量叫做‘万’,人类只是占其中的一类;人类遍布天下,谷物所生长的地方,车船所通达的地方都有人,令人只是占其中的一千;这表明人与万物相比,不象毫毛的末梢在马体上吗?五帝所连续统治的,三王所争夺的,仁人所担忧的,以天下为己任的贤人所劳碌的,全不过如此而已。伯夷以辞让君王位置而博得名声,孔子以谈论天下而显示渊博,他们这样自我夸耀,不正象你刚才自我夸耀河水之多一样吗?”

【译文】

秋天里山洪按照时令汹涌而至,众多大川的水流汇入黄河,河面宽阔波涛汹涌,两岸和水中沙洲之间连牛马都不能分辨。于是河神欣然自喜,认为天下一切美好的东西全都聚集在自己这里。河神顺着水流向东而去,来到北海边,面朝东边一望,看不见大海的尽头。于是河神方才改变先前洋洋自得的面孔,面对着海神仰首慨叹道:“俗语有这样的说法,‘听到了上百条道理,便认为天下再没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了。而且我还曾听说过孔丘懂得的东西太少、伯夷的高义不值得看重的话语,开始我不敢相信;如今我亲眼看到了你是这样的浩淼博大、无边无际,我要不是因为来到你的门前,真可就危险了,我必定会永远受到修养极高的人的耻笑。”

海神说:“井里的青蛙,不可能跟它们谈论大海,是因为受到生活空间的限制;夏天的虫子,不可能跟它们谈论冰冻,是因为受到生活时间的限制;乡曲之土,不可能跟他们谈论大道,是因为教养的束缚。如今你从河岸边出来,看到了大海,方才知道自己的鄙陋,你将可以参与谈论大道了。天下的水面,没有什么比海更大的,千万条河川流归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歇而大海却从不会满溢;海底的尾闾泄漏海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而海水却从不曾减少;无论春天还是秋天不见有变化,无论水涝还是干旱不会有知觉。这说明大海远远超过了江河的水流,不能够用数量来计算。可是我从不曾因此而自满,自

认为从天地那里承受到形体并且从阴和阳那里禀承到元气,我存在于天地之间,就好像一小块石子、一小块木屑存在于大山之中。我正以为自身的存在实在渺小,又哪里会自以为满足而自负呢?想一想,四海存在于天地之间,不就像小小的石间孔隙存在于大泽之中吗?再想一想,中原大地存在于四海之内,不就像细碎和米粒存在于大粮仓里吗?号称事物的数字叫做万,人类只是万物中的一种;人们聚集于九州,粮食在这里生长,舟车在这里通行,而每个人只是众多人群中的一员;一个人他比起万物,不就像是毫毛之末存在于整个马体吗?五帝所续连的,三王所争夺的,仁人所忧患的,贤才所操劳的,全在于这毫末般的天下呢!伯夷辞让它而博取名声,孔丘谈论它而显示渊博,这大概就是他们的自满与自傲;不就像你先前在河水暴涨时的洋洋自得吗?”

第三单元

十三、《齐桓晋文之事》——《孟子》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齐宣王问(孟子)说:“齐桓公、晋文公(称霸)的事,(我)可以听听吗?”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学生中没有称道齐桓公、晋文公的事情的,因此后世失传了。我没有听说过这事。(如果)一定要说,那么还是说说行王道的事吧!”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齐宣王)说:“要有什么样的道德,才可以行王道以统一天下呢?”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孟子)说:“安抚老百姓而称王天下,便没有什么人能抵御他了。”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齐宣王)说:“象我这样的人,能够安抚老百姓吗?”

曰:“可。”

(孟子)说:“可以。”

曰:“何由知吾可也?”

(齐宣王)说:“根据什么知道我可以做到呢?”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

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孟子)说:“我听胡龁说:‘您坐在大殿上,有个人牵牛从殿下走过。您看见这个人,问道:“牛(牵)到哪里去?”(那人)回答说:“准备用它来祭钟。”大王您说:“放了它!我不忍看它那副恐惧发抖的样子,就这样没有罪过而走向受刑的地方。”(那人问)道:“那么,废弃祭钟的仪式吗?”你说:“哪能废呢?用羊来换它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

曰:“有之。”

(齐宣王)说:“有这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孟子)说:“这样的心就足以行王道以统一天下了。老百姓都以为大王是吝啬。我确实知道您是出于一种不忍的同情心。”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齐宣王)说:“是的,的确是这样(对我误解)的百姓。齐国虽然土地狭小,我怎么至于吝惜一条牛?就是不忍看它那副恐惧发抖的样子,毫无罪过而走向受死的地方,所以用羊去换它。”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孟子)说:“你不要对百姓说您吝啬而感到奇怪。以小换大,他们怎么知道其中的意思呢?您如果不忍看它无罪而走向死地,那么,牛和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齐宣王笑着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想法呢?(我也说不清楚),我(的确)不是吝惜钱财而以羊换掉牛的,(这么看来)老百姓说我吝啬是理所应当的了。”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孟子)说:“没有关系,您这样做正体现了仁爱之道,(原因在于您)看到了牛而没看到羊。有道德的人对于飞禽走兽:看见它活着,便不忍心看它死;听到它(哀鸣)的声音,便不忍心吃它的肉。所以君子把厨房建得远远的。”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齐宣王高兴了,说:“《诗经》说:‘别人有什么心思,我能揣测到。’──说的就是先生您这样的人啊。我这样做了,回头再去想它,却想不出是为什么。先生您说的这些,对于我的心真有豁然开郎的作用啊!这种心之所以符合王道的原因,是什么呢?”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孟子)说:“(假如)有人报告大王说:‘我的力气足以举起三千斤,却不能够举起一根羽毛;(我的)眼力足以看清鸟兽秋天新生细毛的末稍,却看不到整车的柴草。’那么,大王您相信吗?”

曰:“否。”

(齐宣王)说:“不相信。”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如今您的恩德足以推及禽兽,而老百姓却得不到您的功德,却是为什么呢?这样看来,举不起一根羽毛,是不用力气的缘故;看不见整车的柴草,是不用目力的缘故;老百姓没有受到受护,是不肯布施恩德的缘故。所以,大王您不能以王道统一天下,是不肯干,而不是不能干。”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齐宣王)说:“不肯干与不能干在表现上怎样区别?”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技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如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孟子)说:“(用胳膊)挟着泰山去跳过渤海,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这确实是做不到。为长辈按摩一下肢体,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这是不肯做,而不是不能做。大王所以不能统一天下,不属于(用胳膊)挟泰山去跳过渤海这一类的事;大王不能统一天下,属于对长辈按摩肢体一类的事。尊敬自己的老人,进而推广到尊敬别人家的老人;爱护自己的孩子,进而推广到爱护别人家的孩子。(照此理去做)要统一天下如同在手掌上转动东西那么容易了。《诗经》说:‘(做国君的)给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作好榜样,推广到兄弟,进而治理好一家一国。’──说的就是把这样的心推广到他人身上罢了。所以,推广恩德足以使天下安定,不推广恩德连妻子儿女都安抚不了。古代圣人大大超过别人的原因,没别的,善于推广他们的好行为罢了。如今(您的)恩德足以推广到禽兽身上,老百姓却得不到您的好处,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称一称,才能知道轻重;量一量,才能知道长短,事物都是如此,人心更是这样。大王,您请思量一下吧!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还是您发动战争,使将士冒生命的危险,与各诸侯国结怨,这样心里才痛快么?”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齐宣王说:“不是的,我怎么会这样做才痛快呢?我是打算用这办法求得我最想要的东西罢了。”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孟子)说:“您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可以听听吗?”

王笑而不言。

齐宣王只是笑却不说话。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孟子)说:“是因为肥美的食物不够吃呢?又轻又暖的衣服不够穿呢?还是因为各种色彩不够看呢?美妙的音乐不够听呢?左右受宠爱的人不够用呢?(这些)您的大臣们都能充分地供给,难道大王真是为了这些吗?”

曰:“否,吾不为是也。”

(齐宣王)说:“不是,我不是为了这些。”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孟子)说:“那么,大王所最想得到的东西便可知道了:是想开拓疆土,使秦国、楚国来朝见,统治整个中原地区,安抚四方的少数民族。(但是)以这样的做法,去谋求这样的理想,就象爬到树上去抓鱼一样。”

王曰:“若是其甚与?”

齐宣王说:“象(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孟子)说:“恐怕比这还严重。爬到树上去抓鱼,虽然抓不到鱼,却没有什么后祸;假使用这样的做法,去谋求这样的理想,又尽心尽力地去干,结果必然有灾祸。”

曰:“可得闻与?”

(齐宣王)说:“(这是什么道理)可以让我听听吗?”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孟子)说:“(如果)邹国和楚国打仗,那您认为谁胜呢?”

曰:“楚人胜。”

(齐宣王)说:“楚国会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于?”

(孟子)说:“那么,小国本来不可以与大国为敌,人少的国家本来不可以与人多的国家为敌,弱国本来不可以与强国为敌。天下的土地,纵横各一千多里的(国家)有九个,齐国的土地总算起来也只有其中的一份。以九分之一(的力量)去使九分之八(的力量)降服,这与邹国和楚国打仗有什么不同呢?还是回到根本上来吧。(如果)您现在发布政令施行仁政,使得天下当官的都想到您的朝廷来做官,种田的都想到您的田野来耕作,做生意的都要(把货物)存放在大王的集市上,旅行的人都想在大王的道路上出入,各国那些憎恨他们君主的人都想跑来向您申诉。如果象这样,谁还能抵挡您呢?”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齐宣王说:“我昏乱糊涂,不能做到这一步。希望先生您帮助我(实现)我的志愿。明白地教导我,我虽然不明事理,请(让我)试着这么做做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没有长久可以维持生活的产业而常有善心的,只有有志之士才能做到,至于老百姓,没有固定的产业,因而就没有长久不变的心。如果没有长久不变的善心,(就会)不服从约束、犯上作乱,没有不做的了。等到(他们)犯了罪,随后用刑法去处罚他们,这样做是陷害人民。哪有仁爱的君主掌权,却可以做这种陷害百姓的事呢?所以英明的君主规定老百姓的产业,一定使他们上能赡养父母,下能养活妻子儿女;年成好时能丰衣足食,年成不好也不致于饿死。然后督促他们做好事。所以老百姓跟随国君走就容易了。如今,规定人民的产业,上不能赡养父母,下不能养活妻子儿女,好年景也总是生活在困苦之中,坏年景免不了要饿死。这样,只把自己从死亡中救出来,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讲求礼义呢?大王真想施行仁政,为什么不回到根本上来呢?(给每家)五亩地的住宅,

种上桑树,(那么)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上丝织的衣服了;鸡、狗、猪这些家畜,不要失去(喂养繁殖的)时节,七十岁的人就可以有肉吃了;一百亩的田地,不要(因劳役)耽误了农时,八口人的家庭就可以不挨饿了;重视学校的教育,反复地用孝顺父母,尊重兄长的道理叮咛他们,头发斑白的老人便不会再背着、顶着东西在路上走了。老年人穿丝衣服吃上肉,老百姓不挨饿受冻,这样如果还不能统一天下,那是没有的(事情)。”

[译文]

齐宣王问:“齐桓公晋文公称霸的事,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门徒中没有讲述齐桓公晋文公霸业的,所以后世不曾流传,我没有听说过。如果不能不说,那么还是说说王道吧。”

齐宣王问:“具备怎样的品德才能实行王道呢?”

孟子答道:“通过安抚百姓实行王道,没有谁能阻挡得了。”

齐宣王又问:“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安抚百姓吗?”

孟子说:“可以。”

齐宣王又问:“您怎么知道我可以呢?”

孟子回答说:“我听您的近臣胡说,有一次您坐在朝堂上,有人牵头牛走过堂下,您问:‘牵牛上哪儿去?’他回答说:‘要杀了它祭钟。’您说:‘放了它!我不忍心看它那恐惧发抖的样子,没有罪过却要往死地里送。’那人问:‘那就废除祭钟的仪式吧?’您说:‘怎么

可以废除呢?用羊去换牛吧。’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齐宣王说:“有这回事。”

孟子说:“有这样的善心就足以实行王道了。老百姓都还以为是您吝啬,我本来就知道您是于心不忍呢!”

齐宣王说:“的确有这样(对我误解)的百姓。齐国虽然不大,我怎么会舍不得一头牛呢?就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它恐惧发抖的样子,没有过错却要往死地里送。所以才说用羊去换牛。”

孟子说:“您不要奇怪百姓以为您吝啬。用小的换大的,他们又怎么知道您的用意呢?您要是哀怜牲畜没有过错却往死地里送,那么用牛跟用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宣王笑道:“这真个是什么心理呢?我并不是吝惜钱财才拿羊去替换它(牛),看来老百姓说我吝啬是应该的。”

孟子说:“没有关系,这正是仁爱之道,(因为您只)见到牛没有见到羊。一个有仁爱之心的人对于禽兽,看到它们活着,就不忍心看着它们死去;听到它们鸣叫的声音,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仁厚的人们总是远离厨房的。”

齐宣王高兴地说:“《诗》里面讲过:‘别人有想法,我能猜中它。’这话像是冲着您说的。我自己做了这件事,回过头来要探索做它的目的意义,反而得不出。经您这么一讲,我心里又感到有些触动了。这种心地为什么就能与王道仁政合拍呢?”

孟子说:“有人向大王禀白道:‘我的力气能够举起三千斤重的东西,却拿不起一根羽

毛;(我的)视力能够看清秋天里刚换过的兽毛的末梢,却看不见一大车木柴。’您会同意(这种说法)吗?”

齐宣王说:“不,不会。”

(孟子紧接上去说: “现在大王您一片仁心,使禽兽沾恩,而百姓却一无所得,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样看来,一根羽毛拿不起来,是因为不愿用力;一车木柴看不见,是因为不愿用视力;百姓不被爱护,是因为不愿广施恩泽。所以大王您不行王道,是不肯做,不是不能做。”

齐宣王问:“不肯做和不能做,从外表上说来,有什么不同呢?”

孟子说:“要人将泰山挟在腋下跳过渤海,他对人说:‘我不能做。’这的确是不能做。叫一个人向长辈弯腰作揖,他对人说:‘我不能做。’这是不肯做,不是不能做。所以大王您不行王道,不属于将泰山挟在腋下跳过渤海这类事情;您不行王道,属于向长辈弯腰作揖一类的事情。

“尊奉自己的长辈,推广开去也尊奉人家的长辈;爱抚自家的儿童,推广开去也爱抚人家的儿童。那么,治理天下便可以像把一件小东西放在手掌上转动那么容易了。《诗》里面说过:‘给自己的妻子作榜样,推广到兄弟,进而治理好一家一国。’这不过是说拿自己的一片爱心加到别人身上罢了。所以,能够推广恩泽就能保有天下,否则,就连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保护不了。古代那些圣明的国君之所以能远远超过一般人,没有别的,只不过是善于推己及人罢了。现在大王您的恩泽能够泽被禽兽,而老百姓却得不到什么好处,这又是为什么呢?称一称,然后才知道轻重;量一量,然后才知道长短。凡是物体,没有不是这样的,心的长短轻重尤其需要衡量。请大王您掂量掂量吧!

“难道大王您要兴师动众,使您的臣下和士兵冒着生命的危险,和诸侯结下深仇大恨,然后才快活吗?”

齐宣王说:“不,我对这个有什么快活呢?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想借此得到我很想得到的东西。”

孟子问道:“大王您很想得到的东西,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齐宣王笑而不答。

孟子问:“是因为好吃的东西不够吃吗?轻暖的衣着不够穿吗?还是因为文采美色不够看吗?琴瑟歌唱不够听吗?侍奉左右的宠臣不够用吗?大王您下面的臣子都能充分供给,您难道为的是这些么?”

齐宣王说:“不,我不是为这些。”

孟子说:“那么,您很想得到的东西我知道了,您是想扩张领土,使秦、楚等大国北面朝见您,然后统治整个中原地带,安抚四方边远部族地区。凭您现在的所作所为,去追求您所想得到的东西,简直像是爬到树上去捉鱼一样。”

齐宣王问道:“事情有这样严重吗?”

孟子说:“恐怕比这还严重哩。爬到树上去捉鱼,尽管捉不到鱼,却不会有什么后患;凭您的所作所为,去追求您很想得到的东西,要是尽心竭力地去做,必然会留下灾祸在后头。”

齐宣王说:“您可以把道理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反问道:“假如邹国人跟楚国人开战,大王您认为谁会得胜呢?”

齐宣王回答道:“当然楚国胜。”

孟子说:“这样说来,小国本来就不可以抵挡大国,人数少的本来就不可以抵挡人数多的,势力弱的本来就不可以抵挡势力强的。现在天下拥有千里见方土地的国家一共只有九个,齐国的土地凑起来也不过只占九分之一。拿九分之一的地方去征服九分之八的地方,这跟邹国和楚国对抗又有什么两样呢?您又何不回到根本上去求得问题的解决呢? ”

“现在大王您如果发布命令,施行仁政,使天下想做官的人都愿意在大王您的朝中做官,耕田的人都愿意在大王您的田野里种地,经商的人都愿意到大王您的街市上做生意,旅行的人都愿意到大王您的国土上来游历,天下那些痛恨自己的国君的人,都愿向大王您诉说。要是真能做到这样,又有谁能跟您对抗呢?”

齐宣王说:“我糊涂,不懂得这个道理。希望先生帮助(实现)我的志愿,明确地教导我。我虽然不聪明,请让我试试看。”

孟子道:“没有可以长久维持生计的产业,却有一贯向善的思想,这只有有志之士才做得到。像一般人,只要失去了可以长久维持生计的产业,就会动摇一贯向善的思想。假使没有这种思想,那就会放荡邪僻,不守法纪,胡作非为,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等到犯了罪,然后对他们施加刑罚,这等于设下网罗陷害老百姓。哪有仁爱的国君在位,却可以干出陷害老百姓的勾当呢?所以贤明的国君规定老百姓的产业,一定要使他们上足够奉养他们的父母,下足够养活他们的老婆孩子;遇上好年成终身饱暖,即使是凶年饥岁,也不至于

饿死;然后要求他们走上向善的道路,所以老百姓也就容易服从了。现在所规定的老百姓的产业,上不够奉养父母,下不够养活老婆孩子;年成好也要终身困苦,遇上凶年饥岁,更免不了要饿死。这样就连救自己的性命还来不及,哪有空余时间去讲礼义呢?大王您既然想成就统一天下的大业,那就何不回到根本上来呢?在五亩大的住宅旁,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丝绵袄了;鸡和猪狗一类的家畜不要耽误它们繁殖生长的季节,上了七十岁的人就可以经常吃到肉了。一家一户种百亩的田地能及时得到耕种,八口人吃饭的人家,就可以不闹饥荒了。重视学校教育,反复地叮咛他们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的道理,须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再肩挑背负出现在道路上了。年老的人穿丝绵、吃肉食,一般老百姓也不至于少食缺衣。如果这样还不能得到人民的拥戴,以实现王道,那决不可能。”

十四、《许行》——《孟子·滕文公上》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有个研究神农学说的人许行,从楚国到滕国,走到门前禀告滕文公(滕国国君)说:“远方的人,听说您实行仁政,愿意接受一廛(廛:一般百姓一户人家所住的地方)而成为氓(由外地或别国迁来之民)。”滕文公给了他住所。他(许行)的门徒几十人,都穿着用粗麻毛或粗麻编成的衣服(为当时贫苦人所穿),靠编鞋织席为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良(楚国人,是儒家学派的)的门徒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陈相的弟弟),背着耒耜(上古时的翻土工具)从宋国到滕国,对膝文公说:“听说您实行先代圣君所倡导和实行

的治天下之道,这也算是圣人了,我们愿意做圣人的移民。”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了许行,非常高兴,把他(原来从陈良那儿)所学的(儒家那一套)全抛弃了,转而向许行学习。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自养也,恶得贤!”

陈相见到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说:“滕国国君,那确实是个贤明的君主;虽然如此,还没懂得许行所赞许的治国之道。古代的贤君,和人民一起耕作养活自己;一面自己做饭吃,一面治理天下(饔飱:早饭叫饔,晚饭叫飱。这里用作动词,泛指做饭);如今,滕国有仓廪府库,那么这就是坑害百姓来养活自己,哪能称得上贤明呢?”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孟子问道:“许子一定要自己种粮食然后才吃饭吗?”陈相说:“对。”孟子说:“许子一定要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服吗?”陈相说:“不,许子穿未经纺织的麻或毛的粗劣布衣。”孟子说:“许子戴帽子吗?”陈相说:“戴帽子。”孟子说:“戴什么帽子?”陈相说:“戴生绢做的帽子。”孟子说:“自己织的吗?”陈相说:“不,用粮食换它。”孟子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陈相说:“对耕种有妨碍。”孟子说:“许子用釜、甑(蒸东西的炊具)烧

火做饭,用铁制的农具耕种吗?”陈相说:“对。”孟子说:“自己制造的吗?”陈相说:“不,用粮食换的。”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孟子说:“用粮食换农具、炊具的做法,不是坑害陶匠、铁匠;陶匠、铁匠也拿他们的农具、炊具换粮食,这种做法难道就是坑害农夫了吗?再说许子为什么不从事烧陶、炼铁之事,(使)一切用具都只从自己家中取用而使用它们(舍:只)(宫:室,住所)?为什么忙碌地和各种工匠进行交易?为什么许子这样不怕麻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陈相)说:“各种工匠的工作,本来是不能一方面耕作,同时还兼做的。”孟子说;“那么治理天下难道就可以一面耕作,同时还兼做得了的吗?为官的有为官所做的事,小民有小民应做的事。再说,一个人自身的生活,各种工匠制造的东西,样样都得具备,如果各种东西一定要自己制造出来才使用它们,这是率领天下的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人使用脑力,有的人使用体力。劳心的统治人,劳力的人被人统治;被人统治的人得养活别人,统治别人的人要由人来养活,这是天下普遍的原则。”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

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当唐尧的时候,天下还没有平定(指治理好)。大水不顺水道乱流,到处泛滥。草木无阻碍蔓延,禽兽大量孽生(“畅、盛”二字表示草木和禽兽又快又多地蔓延、孽生),庄稼没有收成,禽兽威胁人们。鸟兽所走的道路,纵横交错于中原地带。唐尧个人为此担忧,选拨舜治理(敷:施行,也即治理的意思)。舜派益(舜的臣)管火,益放大火焚于山野沼泽地带而焚烧草木,野兽逃避躲藏。禹疏通九河(古代黄河下游河道分为九条,叫九河),疏导济水、漯水,而使之流入大海;疏通汝水、汉水,排除淮河、泗水水道的淤泥,使之流入长江(按,上述四条水,只有汉水流入长江。这里可能是记述的错误);这样一来,中原地带可以耕种并收获粮食以供食用。当这个时候,禹八年在外奔波,多次经过家门却没有进去,即使想亲身参加耕种,可能吗?”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后稷(周的始祖,名弃)教导百姓农事(农业上种叫“稼”,收叫“穑”,两字连用,泛指农事),种植庄稼(树、艺:意思都是种植),庄稼成熟了而百姓得以生存。关于做人的道理,(单是)吃饱、穿暖、住得安逸却没有教化,便接近似于禽兽。唐尧又为此担忧,派契做司徒(官名,掌管教育等事),教之以古代社会所规定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妇之间有男女之别,长幼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唐尧(放勳:尧的号)说:‘使民勤劳,使民归附,拯救百姓,使民正直,帮助百姓(辅、翼:都是帮助的意思),使他们自得其善性,又接着救济、施恩惠于他们,对他们施加恩惠。’圣人是这样地为民忧虑,还能有闲暇耕作吗?”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尧把得不到舜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和皋陶(相传是舜的司法官)作为自己的忧虑。把百亩田地耕种不好作为自己忧虑的人,是农民。把财物分给别人叫做惠,把向善的道理教给别人叫做忠,替天下寻找到人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别人容易,替天下得到人才却很困难。孔子说:‘尧作为天子,是何等伟大啊!只有天是最伟大的,只有尧能效法天。尧的圣德是那么广大辽阔,百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称赞!舜,那才是人君的典范啊!舜的品格是那样崇高,身为天下之主,但却不把天下视为私有(与焉:参与其中)!’尧舜治理天下,难道没有用他们心思的地方?只不过不用在耕种上罢了(亦:副词,也是,只是)!”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末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我只听说过用华夏去改变夷狄这样的事,没有听说被夷狄改变这样的事。陈良,是出生在楚地的人,喜欢周公、孔子的思想学说,游学于北方,到中原学习;北方求学问的

人,没有人能超过他。他们真是所谓才能出众的人。你们兄弟(指陈相及其弟陈辛),师从于他(指陈良)好几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他。以前,孔自逝世了,守孝三年后,弟子们收拾行李回去,进屋向子贡作揖道别,面对面哭泣,都泣不成声,然后返回。子贡返回,把房间设在墓前祭祀用的场地,独自居住三年,然后回去。他日,子夏、子游认为有若接近孔子,想以侍奉孔子的方式来侍奉他,勉强曾子。曾子说:‘不行。用长江和汉水的水洗过它,用盛夏的骄阳晒过它,显得那样光明洁白,什么东西都不能超过它(尚:通“上”,这里是超过的意思)(已:语气词,表限止语气)。’今天,南方鴃舌之人,责怪先王的做法;你们背叛自己的老师,而学许行的邪说,这同曾子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了。我只听说过从幽暗的山谷飞往高树的,没有听说过从高树飞进幽暗的山谷的。《诗经·鲁颂·闭宫》说‘中原以外的民族需要攻击,南方国家(舒:南方小国,从属于楚)因受打击而知道戒止。’周公还将要打击他们,你们学他们的东西,难道不是太善变了吗?”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陈相说:“依照许行的,就能做到市场上的物价一致,都城中没有欺骗行为;即使让身高五尺的孩子到市集去,没有人欺骗他(或:语气副词,与“莫”呼应构成“莫之或……”习惯格式,强调“没有一个人这样做”的意思)。丝织品的长短相同(按,棉花传入中国是很晚以后的事,上古的布都是用麻织成的),价钱就相同;麻、线、丝、粗丝棉的轻重相同,价钱就相同;五谷粮食,数量相同价钱就相同;用麻、葛等制成的鞋的大小相同,价钱就相同。”

孟子说:“事物的品种、质量不等同,这是由事物的本性所决定的。它们的价格有的相互是两倍五倍,有的相互是十倍百倍,有的相互是千倍万倍。您平列而等同看待它(之:指代用来进行交换的各种东西),这种做法(是:指示代词,指“比而同之”这种做法)使天下搞乱。假如大鞋小鞋同价,人们岂肯做大鞋出卖(若不论精粗,使之同价,人们又哪肯做精的出卖?)?按照许子的法则,(相率:带领,引导)是引导(大家)去作欺诈之事罢了 ,怎么能治理国家?”

【译文】

有一个奉行神农氏学说,名叫许行的人从楚国到滕国进见滕文公说:“我这个从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希望得到一所住 处,成为您的百姓。”

滕文公给了他住处。

许地的门徒有几十个人,都穿着粗麻衣服,靠打草鞋织席子谋生。

陈良的门徒陈相和他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也进见滕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的政治,那么,您也是圣人了, 我们都愿意做圣人的百姓。”

陈相见到许行后非常高兴,完全抛弃了自己以前所学的而改学许行的学说。

陈相有一天去拜访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君的确是个贤明的君主,不过,他还没有掌握真正的治国之道。贤人治国应该和老百姓一道耕种而食,一道亲自做饭。现在滕国却有储藏粮食的仓库,存放财物的仓库,这是损害老百姓来奉养自己,怎么能够叫做贤明呢?”

孟子说:“许先生一定要自己种庄稼才吃饭吗?”

陈相回答说:“对。”

“许先生一定要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吗?”

回答说:“不,许先生只穿粗麻衣服。”

“许先生戴帽于吗?”

回答说:“戴。”

孟子问:“戴什么帽子呢?”

回答说:“戴白帽子。”

孟子问:“他自己织的吗?”

回答说:“不是,是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问:“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织呢?”

回答说:“因为怕误了农活。”

孟子问:“许先生用锅和甄子做饭,用铁器耕种吗?”

回答说:“是的。”

“他自己做的吗?”

回答说:“不是,是用粮食换的。”

孟子于是说:“农夫用粮食换取锅、瓶和农具,不能说是损害了瓦匠铁匠。那么,瓦匠和铁匠用锅、瓶和农具换取粮食,难道就能够说是损害了农夫吗?而且,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烧窑冶铁 做成锅、甑和各种农具,什么东西都放在家里随时取用呢?为什么要一件一件地去和各种工匠交换呢?为什么许先生这样不怕麻烦呢?”

陈相回答说:“各种工匠的事情当然不是可以一边耕种一边同时干得了的。”

“那么治理国家就偏偏可以一边耕种一边治理了吗?官吏有官吏的事,百姓有百姓的事。况且,每一个人所需要的生活资料都 要靠各种工匠的产品才能齐备,如果都一定要自己亲手做成才能使用,那就是率领天下的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人脑力劳动, 有的人体力劳动;脑力劳动者统治人,体力劳动者被人统治;被统治者养活别人,统治者靠别人养活:这是通行天下的原则。

“在尧那个时代,天下还未太平,洪水成灾,四处泛滥;草木无限制生长,禽兽大量繁殖,谷物没有收成,飞禽起兽危害人类, 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尧为此而非常担忧,选拔舜出来全面治理。 舜派益掌管用火烧,益便用烈火焚烧山野沼泽的草木,飞禽走兽于是四散而逃。大禹疏通九条河道,治理济水、源水,引流入海; 挖掘汝水、汉水,疏通淮水、泅水,引流进入长江。这样中国才可以进行农业耕种。当时,禹八年在外,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前都不进去,即便他想亲自种地,行吗?

“后稷教老百姓耕种收获,栽培五谷,五谷成熟了才能够养育百姓。人之所以为人,吃饱了,穿暖了,住得安逸了,如果没有教养,那就和禽兽差不多。圣人又为此而担忧,派契做司徒,用人与人之间应有的伦常关系和道理来教育百姓——父子之间有骨 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妻之间有内外之别,老少之间 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尧说道:‘慰劳他们,安抚他 们,开导他们,纠正他们,辅助他们,保护他们,使他们创 所,再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品德。’圣人为老百姓考虑得如此之 难道还有时间来亲自耕种吗?

“尧把得不到舜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和 陶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忧虑。那些把耕种不好田地作为自己忧虑的,是农夫。把钱财分给别人叫做惠,把好的道理教给别人叫做忠,为天下发现人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人容易,为天下发 现人才却很难。孔子说:‘尧做天子真是伟大!只有天最伟大,只 有尧能够效法天,他的圣德无边无际,老百姓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赞美他!舜也是了不得的天子!虽然有了这样广阔的天下,自 己却并不占有它!’尧和舜治理天下,难道不用心思吗?只不过用在耕田种地上罢了。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一切来改变边远落后地区的,没有听说过用边远落后地区的一切来改变中原的。陈良本来是楚国的人,喜爱周公、孔子的学说,由南而北来到中原学习。北方的学者还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他可以称得上是豪杰之士了。你们兄弟跟随他 学习几十年,他一死,你们就背叛了他!以前孔子死的时候,门徒们都为他守孝三年,三年以后,大家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都去向子贡行礼告别,相对而哭,泣不成声,然后才 离开。子贡又回到孔子的墓地重新筑屋,独自守墓三年,然后才离开。后来,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有点像孔子,便想用尊 敬孔子的礼来尊敬他,他们希望曾子也同意。曾子说:‘不可以. 就像曾经用江汉的水清洗过,又在夏天的太阳下曝晒过,洁白无 暇。我们的老师是没有谁还能够相比的。’如今这个怪腔怪调的南 方蛮干,说话诽谤先王的圣贤之道,你们却背叛自己的老师而向 他学习,这和曾子的态度恰恰相反。我只听说过从幽暗的山沟飞 出来迁往高大的树木的,从没听说过从高大的树木飞下来迁往由暗的山沟的。

《鲁颂》说:‘攻击北方的戎狄,惩罚南方的荆舒。’ 周公尚且要攻击楚国这样的南方蛮干,你们却去向他学习,这简直是越变越坏了啊。”

陈相说:“如果听从许先生的学说,市场价格就会统一,人人没有欺诈,就是打发一个小孩子去市场,也不会被欺骗。布匹丝” 绸的长短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麻线丝绵的轻重一样,价格也就一样;五谷的多少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鞋子的大小一样,价格也就一样。”

孟子说:“各种东西的质量和价格不一样,这是很自然的,有 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甚至相差千倍万倍。您 想让它们完全一样,只是搞乱天下罢了。一双粗糙的鞋子与一双榆致的鞋子价格完全一样,人们难道会同意吗?听从许先生的学说,是率领大家走向虚伪,怎么能够治理好国家呢?

十五、桀纣之失天下也——《孟子·离娄上》

【原文】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①。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②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③者,鹯④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亡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⑤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 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6)。'此之谓也。\"

①尔也:如此罢了。②圹:同\"旷\",旷野。③爵:同\"雀\".④鹯(zhan):一种像鹞鹰的猛禽。⑤艾:即陈艾,常用于灸病,存放时间越久,疗效越好。(6)其何能淑,载胥及

溺:引自《诗经·大雅·桑柔》。淑,善,好;载,句首语助词,无义;胥,相;及,与;溺,落水.

【译文】

孟子说:\"桀和纣之所以失去天下,是因为失去了老百姓的支持;之所以失去老百姓的支持,是因为失去了民心。获得天下有办法:获得老百姓的支持,便可以获得天下;获得老百姓的支持有办法:获得民心,便可以获得老百姓的支持;获得民心也有办法:他们所希望的,就满足他们,他们所厌恶的,就不强加在他们身上。如此罢了。老百姓归服仁德,就像水往低处流,兽向旷野跑一样。所以,替深池把鱼赶来的是吃鱼的水獭;替森林把乌雀赶来的是吃鸟雀的鹞鹰;替商汤王、周武王把老百姓赶来的是残害老百姓的夏英和殷纣王。当今之世,如果有哪位诸侯喜好仁德,那么,其他诸侯都会替他把老百姓赶来。就是他不想统一天下,也会身不由己了。现在那些希望统一天下的人,就像害了七年的病需要用三年以上的陈艾来治疗一样,如果平常不栽培积蓄,终身都得不到。同样的道理,如果平常不立志行仁,终身都会忧患受辱,一直到陷入死亡的深渊。《诗经》说:‘那如何做得好,不过是相率落水罢了。'正是说的这个意思。\"

[译文]

译文孟子说:“桀和纣失去了天下,是因为失去了人民;失去人民,是由于失去了民心。得天下有办法:得到人民,就能得到天下了;得人民有办法,赢得民心,就能得到人民了;得民心有办法:他们想要的,就给他们积聚起来,他们厌恶的,不加给他们,如此罢了。

人民向于仁,如同水往下方流、野兽奔向旷野一样。所以,替深水赶来鱼的是水獭;

替树丛赶来鸟雀的,是鹞鹰;替汤王、武王赶来百姓的,是夏桀和商纣。如果现在天下的国君有爱好仁德的,那么诸侯们就会替他把人民赶来。哪怕他不想称王天下,也不可能了。

现在想称王天下的人,好比害了七年的病要找存放多年的艾来治。如果平时不积存,好就终身得不到。如果不立志在仁上,必将终身忧愁受辱。以至于死亡。《诗经》上说:‘那怎能把事办好,只有一块儿淹死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性恶-

1.人之性恶,其善者,伪1也。

1.伪:《荀子·正名》:“心虑而为之动,谓之伪。”《说文》:“伪,诈也。”徐锴曰:“伪者,人为之,非天真也。”这里用为人为之意。

人的本性是恶的,那些善的表现,是人们的有意作为。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2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其伪也。

2.顺是:《诗·鲁颂·泮水》:“顺彼长道,屈此群丑。”《资治通鉴》:“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释名》:“顺,循也。”这里用为沿着同一方向之意。

如今人们的本性,生下来就贪图利益,顺着这样下去,所以争夺就会产生而推辞谦让

就会灭亡了;人生下来就会嫉妒憎恶,顺着这样下去,所以残暴贼害就会产生而忠实诚信就会灭亡了;人生下来就有耳目的欲望,就有对美声美色的喜爱,顺着这样下去,所以淫秽混乱就会产生而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文化、道理就会灭亡了。既然如此,随从人们的本性,顺着人们的情感,必然会出现争夺,与扰乱秩序混乱道理相吻合而最终导致残暴,所以必须要有效仿法度的教化,要有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的道路,然后出现推辞谦让,符合于文化、道理,而最终达到治理。用这种方法来观察,那么人的本性是恶的,那些善的表现,是人们的有意作为。

故,枸3木必将待檃4栝烝5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6厉然后利。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7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使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今之人,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睢8,而违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3.枸:《山海经》:“有木,青叶紫茎,…,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这里用指为盘根错节或弯曲之意。

4.檃:《荀子·非相》:“府然若渠匽、檃栝之于己也,曲得所谓焉,然而不折伤。”《说文·木部》:“檃,括也。”这里用为矫正木材弯曲的器具之意。

5.烝:古同“蒸”。烝矫:加热矫正。

6.砻:(long龙)《汉书·枚乘传》:“磨砻底厉。”曹植《宝刀铭》:“造兹宝刀,既砻既砺。”这里用为磨砺之意。

7.扰:《书·皋陶谟》:“乱而敬,扰而毅。”《周礼·夏官·服不氏》:“掌养猛兽而教扰之。”《左传·昭二九年》:“乃扰畜龙。”《史记·夏本纪》:“陶唐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这里用为驯服之意。

8.睢:(ju拘)《庄子·大宗师》:“遥荡恣雎。”《荀子·解蔽》:“无正而恣雎。”《荀子·非十二子》:“纵情性,安恣睢,禽兽之行。”《史记·李斯传》:“有无下而不恣睢。”《集韵·至韵》:“睢,自得貌。”这里用为洋洋得意之意。

所以,弯曲的木头必须依赖檃栝和加热矫正才能变直,很钝的金属刀剑必须要依靠磨砺才能锋利。如今人们恶的本性必须要效仿法度才能端正,得到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才能治理。如今的人们没有效仿法度,那就偏激危险而不端正,没有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那就违背秩序而得不到治理。古时候,圣明的君王就是因为人们的性恶,就是因为人们的行为偏激危险而不端正,违背秩序而得不到治理,所以才兴起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制定制度,以矫正修饰人们的情感和本性而使之端正,以驯服教化人们的情感和本性而引导,使人们都得到治理,符合人类的道路。如今的人们受教化于效仿法度,积累文化学说,走上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的道路的人,成为了君子;放纵本性和情感,安于恣意妄为而且洋洋得意,并违背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的人,成为了小人。用这种方法来观察,那么人的本性是恶的就明白了,那些善的表现是人们的有意作为。

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之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

孟子说:“人们之所以学,他的本性是善的。”我说:这种说法不对,是尚未知道人的本性,而且没有观察到人的本性和有意作为的分别。凡是本性,是天然生成的,不可以学,不可以做;所谓的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是圣人所产生的,人们通过学习而获得能力,通过做事而获得成就。不可以学,不可以做,而就在人身上的,就称之为本性;可以学而获得能力,可以做而获得成就体现在人的身上,就称之为有意作为,这就是本性和有意作为的分别。如今人们的本性,眼睛可以看见,耳朵可以听到,那可以见到明的离不开眼睛,可以听到聪的离不开耳朵,眼睛明亮耳朵聪听,这是不可以学的,这是很明显的。

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将皆失丧其性故也。”曰:若是则过矣。今之人性,生而离其朴9,离其资10,必失而丧之。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

9.朴:《老子·二十八章》:“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荀子·臣道》:“若驭朴马。”杨倞注:“朴马,未调习之马。”《吕氏春秋·论人》:“故知知一,则复归于朴。”高诱注:“朴,本也。”《玉篇·木部》:“朴,真也。”这里用为本质、本性之意。

10.资:《易·巽·上九》:“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老子·二十七章》:“不善人者,善人之资。”《战国策·秦策四》:“王资臣万金而游。”高诱注:“资,给。”《庄子·大宗师》:“尧何以资汝?”郭象注:“资,给济之谓。”《篇海类编·珍宝类·贝部》:“资,给也。”《集韵·脂韵》:“资,助也。”这里用为给与、供给、给济之意。

孟子说:“如今人们的本性善良,但他们都丧失了本性,所以才恶。”我说:“这样说就错了。如今人们的本性,生下来就离开了本质,离开了供给,必然就会失去而丧亡。用这种方法来观察,那么人的本性是恶的就明白了。

所谓性善者,不离其朴而美之,不离其资而利之也。使夫资朴之于美,心意之于善,

若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故曰目明而耳聪也。

所谓本性善良的人,不离开本质就是很美的,不离开供给就是很有利的。使那些供给和本质成为很美好的,心意成为很善良的,就象可以看见明亮的离不开眼睛,可以听到的离不开耳朵一样,所以说眼睛明亮而且耳朵聪听呀。

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饥,见长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礼义之文理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如今人们的本性,饥饿了想要吃饱,寒冷了想要穿暖,劳累了想要休息,这是人们的情感和本性。如今人们饥饿了,见到长辈而不敢先吃,那是因为要谦让;劳累了而不敢要求休息的,那是因为要代劳。做儿子的要谦让父亲,做弟弟的要谦让兄长,儿子代替父亲,弟弟代替兄长,这两种行为,都是违反了本性而且违背了情感的,然而,这是孝子的道路,是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的文明道理。所以顺着情感和本性,那么就不会推辞谦让了;推辞谦让,就违背了情感和本性了。用这种方法来观察,那么人的本性是恶的就明白了,那些善的表现是人们的有意作为。

十七、《说难》——《韩非子》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

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大凡进说的困难:不是难在我的才智能够用来向君主进说,也不是难在我的口才能够阐明我的意见,也不是难在我敢毫无顾忌地把看法全部表达出来。大凡进说的困难:在于了解进说对象的心理,以便用我的说法适应他。进说对象想要追求美名的,却用厚利去说服他,就会显得节操低下而得到卑贱待遇,必然受到抛弃和疏远。进说对象想要追求厚利的,却用美名去说服他,就会显得没有心计而又脱离实际,必定不会被接受和录用。进说对象暗地追求原利而表面追求美名的,用美名向他进说,他就会表面上录用而实际上疏远进说者;用厚利向他进说,他就会暗地采纳进说者的主张而表面疏远进说者。这是不能不明察的。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夫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矣;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也,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事情因保密而成功,谈话因泄密而失败。未必进说者本人泄露了机密,而是谈话中触及到君主心中隐匿的事,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君主表面上做这件事,心里却想借此办成别的事,进说者不但知道君主所做的事,而且知道他要这样做的意图,如此就会身遭危险。进说者筹划一件不平常的事情并且符合君主心意,聪明人从外部迹象上把这事猜测出来了,

事情泄露出来,君主一定认为是进说者泄露的,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君主恩泽未厚,进说者谈论却尽其所知,如果主张得以实行并获得成功,功德就会被君主忘记;主张行不适而遭到失败,就会被君主怀疑,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君主有过错,进说者倡言礼义来挑他的毛病,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君主有时计谋得当而想自以为功,进说者同样知道此计,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勉强君主去做他不能做的事,强迫君主停止他不愿意停止的事,如此就会身遭危险。所以进说者如果和君主议论大臣,就被认为是想离间君臣关系;和君主谈论近侍小臣,就被认为是想卖弄身价。谈论君主喜爱的人,就被认为是拉关系;谈论君主憎恶的人,就被认为是搞试探。说话直截了当,就被认为是不聪明而笨拙;谈话琐碎详尽,就被认为是罗嗦而冗长。简略陈述意见,就被认为是怯懦而不敢尽言;谋事空泛放任,就被认为是粗野而不懂礼貌。这些进说的困难,是不能不知道的。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微见其合于私患也。誉异人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以明饰其无失也。彼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也;自勇其断,则无以其谪怒之;自智其计,则毋以其败躬之。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击摩,然后极骋智辩焉。此道所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干其上也。此二人者,皆圣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为宰虏,而可以听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旷日离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大凡进说的要领,在于懂得粉饰进说对象自夸之事而掩盖他所自耻之事。君主有私人

的急事,进说者一定要指明这合乎公义而鼓励他去做。君主有卑下的念头,但是不能克制,进说者就应把它粉饰成美好的而抱怨他不去干。君主有过高的企求,而实际不能达到,进说者就为他举出此事的缺点并揭示它的坏处,而称赞他不去做。君主想自夸智能,进说者就替他举出别的事情中的同类情况,多给他提供根据,使他从我处借用说法,而我却假装不知道,这样来帮助他自夸才智。进说者想向君主进献与人相安的话,就必须用好的名义阐明它,并暗示它合乎君主私利。进说者想要陈述有危害的事,就明言此事会遭到的毁谤,并暗示它对君主也有害处。进说者称赞另一个与君主行为相同的人,规划另一件与君主考虑相同的事。有和君主污行相同的,就必须对它大加粉饰,说它没有害处;有和君主败迹相同的,就必须对它明言掩锦,说他没有过失。君主自夸力量强大时,就不要用他为难的事去压抑他;君主自以为决断勇敢时,就不要用他的过失去激怒他;君主自以为计谋高明时,就不要用他的败绩去困窘他。进说的主旨没有什么违逆,言辞没有什么抵触,然后就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智慧和辩才了。由这条途径得到的,是君主亲近不疑而又能畅所欲言。伊尹做过厨师,百里奚做过奴隶,都是为了求得君主重用。这两个人都是圣人,但还是不能不通过做低贱的事来求得进用,他们的卑下一至于此!假如把我的话看成像厨师和奴隶所讲的一样,而可以来纳来救世,这就不是智能之士感到耻辱的了。经过很长的时间,君主的恩思泽已厚,进说者深入谋划不再被怀疑,据理力争不再会获罪,就可以明确剖析利害来成就君主的功业,直接指明是非来端正君主的言行,能这样相互对待,是进说成功了。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

从前郑武公想讨伐胡国,故意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国君主来使他快乐。然后问群臣:“我想用兵,哪个国家可以讨伐?”大夫关其思回答说:“胡国可以讨伐。”武公发怒而杀了他,说:“胡国是兄弟国家,你说讨伐它,是何道理?”胡国君主听说了,认为郑国和自己友好,于是不再防备郑国。郑国偷袭了胡国,攻占了它。宋国有个富人,下雨把墙淋塌了,他儿子说:“不修的话,必将有盗贼来偷。”邻居的老人也这么说。到了晚上,果然有大量财物被窃。这家富人认为儿子很聪明,却对邻居老人起了疑心。关其思和这位老人的话都恰当,而重的被杀,轻的被怀疑;那么,不是了解情况有困难,而是处理所了解的情况很困难。因此,绕朝的话本是对的,但他在晋国被看成圣人,在秦国却遭杀害,这是不可不注意的。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刖。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教哉!为母之故,亡其刖罪。\"异日,与君游于果围,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亡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馀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赠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从前弥子瑕曾受到卫国国君的宠信。卫国法令规定,私自驾驭国君车子的,论罪要处以刖刑。弥子瑕母亲病了,有人抄近路连夜通知弥子瑕,弥子瑕假托君命驾驭君车而出。卫君听说后,却认为他德行好,说:“真孝顺啊!为了母亲的缘故,忘了自己会犯别罪。”另一天,他和卫君在果园游览,吃桃子觉得甜,没有吃完,就把剩下的半个给卫君吃。卫君说:“多么爱我啊!不顾自己口味来给我吃。”等到弥子瑕色衰爱弛时,得罪了卫君,卫君说:“这人本来就曾假托君命私自驾驭我的车子,又曾经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所以,虽然弥子瑕的行为和当初并没两样,但先前称贤、后来获罪的原因,是卫君的爱憎有了变化。所以被君主宠爱时,才智就显得恰当而更受亲近;被君主憎恶时,才智就显得不恰当,

遭到谴责而更被疏远。所以谏说谈论的人不可不察看君主的爱憎,然后进说。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龙作为一种动物,驯服时可以戏弄着骑它;但它喉下有一尺来长的逆鳞,假使有人动它的话,就一定会受到伤害。君主也有逆鳞,进说者能不触动君主的逆鳞,就差不多了。

[译文]

大凡遊說的困難,不是我的才智不足以說服君主有困難;也不是我的口才不足以明確地表達出我的思想有困難;也不是我不敢毫無顧慮地把意見全部表達出來有困難。

大凡遊說的困難,在於如何瞭解遊說對象的心理,然後用我的說詞去適應他。遊說的對象在博取高名,而遊說的人卻用重利去勸說他,他就會認為你品德低下而受到卑賤的待遇,一定會被遺棄和疏遠了。遊說的對象志在貪圖重利,而遊說的人卻用博取高名去勸說他,他就會認為你沒有頭腦而脫離實際,一定不會錄用你。遊說的對象實際上意在重利而公開裝作博取高名,而遊說的人用博取高名去勸說他,他就會表面上錄用你而實際上疏遠你;假如遊說的人用重利去勸說他,他就會暗中採納你的意見,而公開拋棄你本人,這些都是遊說的人不能不知道的。

行事能保密就成功,言談之中洩露了機密就會失敗。不一定是遊說者本人有意去洩露機密,而往往是在言談之中無意地說到君主內心隱藏的秘密,像這樣,遊說的人就會身遭災禍。君主有過失,而遊說的人卻引用一些美善之議推導出他過失的嚴重,那 遊說的人就會有危險。君主對遊說者的恩寵還沒有達到深厚的程度,而遊說的人把知心話全部說出

來,如果意見被採納實行而且見到了功效,那 ,君主就會忘掉你的功勞;如果意見行不通而且遭到失敗,那 遊說者就會被君主懷疑,像這樣,遊說的人就會有危險。君主自認為有了如願的良策,而且打算據為自己的功績,遊說的人參與這件事,那 也會有危險,君主公開做著一件事,而自己另有別的目的,如果遊說者預知其計,那 他也會有危險。君主堅決不願做的事,卻勉力讓他去做,君主去做丟不下的事,又阻止他去做,遊說的人就危險。所以說:「和君主議論在任的大臣,就會認為你離間他們彼此的關係;和君主議論地位低下的人,就會認為你賣弄權勢。議論他所喜愛的,那 君主就會認為你是在利用他;議論君主所憎惡的,就會認為你試探他含怒的深淺。如果遊說者文辭簡略,那 就會認為你沒有才智而使你遭到屈辱;如果你鋪陳辭藻,誇誇其談,那 就會認為你語言放縱而無當。如果你順應君主的主張陳述事情,那 就會說你膽小而做事不盡人意。如果你謀慮深遠,那 就會說你鄙陋粗俗,倨傲侮慢。這些遊說的難處,是不能不知道的啊。

大凡遊說者最重要的,在於懂得美化君主所推崇的事情,而掩蓋他認為醜陋的事情。他自認為高明的計策,就不要拿以往的過失使他難堪;他自認為是勇敢的決斷,就不要用自己的意願使他激怒;他誇耀自己的力量強大,就不必用他為難的事來拒絕他。遊說的人謀劃另一件與君主相同的事,讚譽另一個與君主同樣品行的人,就要把那件事和另一個人加以美化,不要壞其事傷其人。有與君主同樣過失的人,遊說者就明確地粉飾說他沒有過失。待到遊說者的忠心使君主不再牴觸,遊說者的說辭,君主不再排斥,此後,遊說者就可以施展自己的口才和智慧了。這就是與君主親近不被懷疑,能說盡心裡話的難處啊!等到歷經很長的時間之後,君主對遊說的人恩澤已經深厚了,遊說者深遠的計謀也不被懷疑了,交相爭議也不被加罪了,便可以明白地計議利害關係達到幫助國君立業建功,可以直接指出君主的是非以正其身,用這樣的辦法扶持君主,就是遊說成功了。

伊尹作廚師,百里奚當俘虜,都是由此求得君上的任用。所以,這兩個人都是聖人。他們仍然不得不做低賤的事而經歷世事如此地卑污,那 智能之士就不把這些看作是恥辱

的了。宋國有個富人,因為天下雨毀壞了牆。他兒子說:「不修好將會被盜」,他的鄰居有位老人也這 說。晚上果然丟了很多財物,他全家的人都認為他兒子特別聰明卻懷疑鄰居那位老人。

從前鄭武公想要攻打胡國,反而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胡國的君主。就問大臣們說:「我要用兵,可以攻打誰?」關其思回答說:「可以攻打胡國。」鄭武公就把關其思殺了,並且說:「胡國,是我們兄弟之國,你說攻打它,什 居心?」胡國君主聽到這件事,就認為鄭國君主是自己的親人而不防備他,鄭國就趁機偷襲胡國,佔領了它。這兩個說客,他們的預見都是正確的,然而言重的被殺死,言輕的被懷疑,所以知道某些事情並不難,如何去處理已知的事就難了。

從前彌子瑕被衛國君主寵愛。按照衛國的法律,偷駕君車的人要判斷足的罪。不久,彌子瑕的母親病了,有人知道這件事,就連夜通知他,彌子瑕就詐稱主的命令駕著君主的車子出去了。君主聽到這件事反而讚美他說:「多孝順啊,為了母親的病竟願犯下斷足的懲罰!」彌子瑕和衛君到果園去玩,彌子瑕吃到一個甜桃子,沒吃完就獻給衛君。衛君說:「真愛我啊,自己不吃卻想著我!」等到彌子瑕容色衰退,衛君對他的寵愛也疏淡了,後來得罪了衛君。衛君說:「這個人曾經詐稱我的命令駕我的車,還曾經把咬剩下的桃子給我吃。」彌子瑕的德行和當初一樣沒有改變,以前所以被認為孝順而後來被治罪的原因,是由於衛君對他的愛憎有了極大的改變。所以說,被君主寵愛時就認為他聰明能幹,愈加親近。被君主憎惡了,就認為他罪有應得,就愈加疏遠。因此,勸諫遊說的人,不能不調查君主的愛憎態度之後再遊說他。

龍屬於蟲類,可以馴養、遊戲、騎它。然而他喉嚨下端有一尺長的倒鱗,人要觸動它的倒鱗,一定會被它傷害。君主也有倒鱗,遊說的人能不觸犯君主的倒鱗,就差不多算得上善於遊說的了。

第四单元

十九、《管晏列传》——《史记》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①,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②,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③。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④。鲍叔遂进管仲⑤。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⑥,九合诸候⑦,一匡天下⑧,管仲之谋也。

①游:交游,来往。③欺:此意为占便宜。指下文“分财利多自与。”③“已而”二句:齐襄公立,政令无常,数欺大臣,又淫于妇人,诛杀屡不当,鲍叔担心齐国将大乱。为避难,管仲、召忽奉襄公弟公子纠出奔鲁国,鲍叔奉襄公弟小白出奔莒国。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左传·庄公八年》。④“及小白”三句:公元前686年襄公被杀。前685年,鲁国派兵保护公子纠赶回齐国争夺王位,先由管仲领兵扼守莒、齐要道,以防小白先行入齐争位。两相遭遇,管仲射中小白带钩。小白佯死,使鲁国延误了公子纠的行程。小白率先入齐,立为桓公。桓公以军拒鲁,大败鲁军。鲁国被迫杀死公子纠,召忽自杀,管仲请囚。详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⑤进:保举,推荐。⑥霸:称霸。⑦合:会盟。⑧匡:匡正,纠正。

管仲,名夷吾,是颍上人。他年轻的时候,常和鲍叔牙交往,鲍叔牙知道他贤明、有才干。管仲家贫,经常占鲍叔的便宜,但鲍叔始终很好地对待他,不因为这些事而有什么怨言。不久,鲍叔侍奉齐国公子小白,管促待奉公子纠。等到小白即位,立为齐桓公以后,桓公让鲁国杀了公子纠,管仲被囚禁。于是鲍叔向齐桓公推荐管仲。管仲被任用以后,在齐国执政,桓公凭借着管仲而称霸,并以霸主的身份,多次会合诸候,使天下归正于一,这都是管仲的智谋。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①,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②,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③,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④。吾尝三战三走⑤,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⑥,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⑦。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①尝:曾经。贾:作买卖。②穷困:困厄,窘迫。③三:泛指多次。见:被。④遭:遇,逢。⑤走:逃跑。⑥死之:为公子纠而死。⑦羞:以……为羞。耻:以……为耻。

管仲说:“我当初贫困时,曾经和鲍叔一起做生意,分财利时自己总是多要一些,鲍叔并不认为我贪财,而是知道我家里贫穷。我曾经替鲍叔谋划事情,反而使他更加困顿不堪,陷于窘境,鲍叔不认为我愚笨,他知道时运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我曾经多次作官多次都被国君驱逐,鲍叔不认为我不成器,他知道我没遇上好时机。我曾经多次打仗多次逃跑。鲍叔不认为我胆小,他知道我家里有老母需要赡养。公子纠失败,召忽为之殉难,我被囚禁遭受屈辱,鲍叔不认为我没有廉耻,知道我不因小的过失而感到羞愧,却以功名不显扬于天下而感到耻辱。生养我的是父母,真正了解我的是鲍叔啊。”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①,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②。

①世禄:世代享受俸禄。②多:推重,赞美。

鲍叔推荐了管仲以后,情愿把自身置于管仲之下。他的子孙世世代代在齐国享有俸禄,得到封地的有十几代,多数是著名的大夫。因此,天下的人不称赞管仲的才干,反而赞美鲍叔能够识别人才。

管仲既任政相齐①,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②。故其称曰③:“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④。四维不张⑤,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⑥,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⑦。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⑧。

①相:出任国相。②俗:指百姓。③其称曰:“他自己称述说。以下引语是对《管子·牧民》篇有关论述的节录,其“仓廪实”三句和“四维不张”两句见于“国颂”一节,“下令如流水之原”两句见于“士经”一节。④上:国君。一说居上位者。服:行,施行。度:节度。或特指礼度、制度。六亲:《管子·牧民》有“六亲五法”一节,刘向注云:“‘以家为家’,一亲也。‘以乡为乡’,二亲也。‘以国为国’,三亲也。‘以天下为天下’,四亲也。‘毋曰不同生,远者不听;毋曰不同乡,远者不行;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如地如天,何私何亲’,五亲也。‘如月如日,唯君之节’,六亲也;天地日月,取其耀临,言人君亲下,当如天地日月之无私也。”由此可知,这里所谓“六亲”,非指一般意义的六亲,即非《正义》所云外祖父母、姊妹、妻兄弟之子、从母之子、女子,亦非王弼所云父、母、兄、弟、妻、子,或其他各种指谓。固:安固,稳固。⑤四维:《管子·牧民·四维》云:“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维,纲,即网上的总绳,此引申为纲要、原则。⑥原:通“源”,水的源头。⑦论卑:指政令平易符合下边的民情。⑧去:废除。

管仲出任齐相执政以后,凭借着小小的齐国在海滨的条件,流通货物,积聚财富,使得国富兵强,与百姓同好恶。所以,他在《管子》一书中称述说:“仓库储备充实了,百姓才懂得礼节;衣食丰足了,百姓才能分辨荣辱;国君的作为合乎法度,“六亲”才会得以稳固”“不提倡礼义廉耻,国家就会灭亡。”“国家下达政令就像流水的源头,顺着百姓的心意流下。”所以政令符合下情就容易推行。百姓想要得到的,就给他们;百姓所反

对的,就替他们废除。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①,慎权衡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③,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④。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修召公之政⑤。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候由是归齐⑥。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⑦。”

①轻重:“轻重”一语原是《管子》中的一个特殊经济概念,是管子经济思想、经济理论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核心问题,是用货币和谷物来调节、控制国家经济。但从本段所举史实来看,太史公不是谈管子的经济思想。所以“轻重”一语还应理解为通常意义的“轻重”,即事物的轻重缓急。②权衡:比较利弊得失。③“桓公实怒”二句:是说少姬(即蔡姬)曾荡舟戏弄桓公,制止不听,因怒,遣送回国。蔡君将其改嫁,所以桓公怒而攻蔡。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左传·僖公三年》(伐蔡在“僖公四年”)。④“管仲”二句:《左传·僖公四年》载:齐桓公伐楚,使管仲责之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古代祭祀,用裹束成捆的菁茅过滤去渣。包,裹束。茅,菁茅。按:责楚包茅不入贡于周室,这是齐伐楚的借口。事又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⑤“桓公实北征”两句:齐桓公二十三年(前663),山戎(北狄)伐燕,燕告急于齐,桓公因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燕庄公送桓公进入齐境。桓公说:“非天子,诸候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于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之地与燕,并让燕君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召公,是燕国的始祖,周成王时为三公,“治西方,甚得兆民和。”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⑥“于柯之会”四句:齐桓公五年(前681),伐鲁,鲁将曹沫三战三败,鲁庄公请献遂邑求和,桓公许,与鲁会柯而盟。将盟,曹沫以匕首劫持桓公于坛上,威胁桓公归还“鲁之侵地”,桓公先是被迫答应,继而“欲无与鲁地而杀曹沫。”这时,管仲劝桓公不要图一时“小快”而“弃信”于诸候,失天下之援”。于是尽“与曹沫三败所亡地于鲁”。“诸候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卷八十六《刺

客列传》。⑦“知与之为取”二句:语出《管子·牧民》。与,给予。

管仲执政的时候,善于把祸患化为吉祥,使失败转化为成功。他重视分别事物的轻重缓急,慎重地权衡事情的利弊得失。齐桓公实际上是怨恨少姬改嫁而向南袭击蔡国,管仲就寻找借口攻打楚国,责备它没有向周王室进贡菁茅。桓公实际上是向北出兵攻打山戎,而管仲就趁机让燕国整顿召公时期的政教。在柯地会盟,桓公想背弃曹沫逼迫他订立的盟约,管仲就顺应形势劝他信守盟约,诸候们因此归顺齐国。所以说:“懂得给予正是为了取得的道理,这是治理国家的法宝。”

管仲富拟于公室①,有三归、反坫②,齐人不以为侈③。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①拟:比拟,类似。②三归:建筑华丽的台。另有多种说法,如三姓女子;三处家庭、采邑、府库等。反坫(diàn,店):堂屋两柱间放置供祭祀、宴会所有礼器和酒的土台。按“礼”,只有诸侯才能设有三归和反坫。管仲是大夫,本不该享有。然而,齐以管仲而强,故下文说“齐人不以为侈。”③侈:放纵,放肆。这里有过分的意思。

管仲富贵得可以跟国君相比拟,拥有设置化丽的三归台和国君的宴饮设备,齐国人却不认为他奢侈僭越。管仲逝世后,齐国仍遵循他的政策,常常比其它诸候国强大。此后过了百余年,齐国又出了个晏婴。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①。即相齐,食不重肉②,妾不衣帛③。其在朝,君语及之④,即危言⑤;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⑥;无道,即衡命⑦。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①力行:努力工作。重:重视。②重肉:两味肉食。③衣:穿。④语及之:问到他。⑤危言:正直地陈述己见。危,高耸貌。引申为正真。⑥顺命:服从命令去做。⑦衡命:斟酌命令的情况去做。

晏平仲,名婴,是齐国莱地夷维人。他辅佐了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国君,由于节约俭仆又努力工作,在齐国受到人们的尊重。他做了齐国宰相,食不兼味,妻妾不穿丝绸衣服。在朝廷上,国君说话涉及到他,就正直地陈述自己的意见;国君的话不涉及他,就正直地去办事。国君能行正道,就顺着他的命令去做,不能行正道时,就对命令斟酌着去办。因此,他在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代,名声显扬于各国诸候。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①。晏子出,遭之涂②,解左骖赎之③,载归。弗谢④,入闺⑤。久之,越石父请绝。宴子戄然⑥,摄衣冠谢曰⑦:“婴虽不仁,免子于厄⑧,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⑨。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⑩,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①缧绁:拘系犯人的绳子。引申为囚禁。②涂:同“途”。③骖:古代一车三马或四马,左右两旁的马叫骖。④谢:道歉。⑤闺:内室。⑥戄然:惶遽的样子。⑦摄:整理。⑧厄(é,饿):灾难。⑨诎:通“屈”,委屈。信:通“伸”,伸展,伸张。⑩感寤:感动醒悟。寤,通“悟”。

越石父是个贤才,正在囚禁之中。晏子外出,在路上遇到他,就解开乘车左边的马,把他赎出来,用车拉回家。晏子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走进内室,过了好久没出来,越石父就请求与晏子绝交。晏子大吃一惊,匆忙整理好衣帽道歉说:“我即使说不上善良宽厚,也总算帮助您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您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求绝交呢?”越石父说:“不是这样的,我听说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而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意志就会得到伸

张。当我在囚禁之中,那些人不了解我。你既然已经受到感动而醒悟,把我赎买出来,这就是了解我;了解我却不能以礼相待,还不如在囚禁之中”于是晏子就请他进屋待为贵宾。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①。其夫为相御②,拥大盖③,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④。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候。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⑤,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⑥。晏子怪而问之⑦,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①御:车夫。门间:门缝。窥:暗中偷看。②御:驾车。③拥:遮、障。④去:离开。此指离婚。⑤志念:志向、抱负。⑥抑损:谦恭、退让。抑,谦下。损,退损。⑦怪:感到奇怪。

晏子做齐国宰相时,一次坐车外出,车夫的妻子从门缝里偷偷地看她的丈夫。他丈夫替宰相驾车,头上遮着大伞,挥动着鞭子赶着四匹马,神气十足,洋洋得意。不久回到家里,妻子就要求离婚,车夫问她离婚的原因,妻子说:“晏子身高不过六尺,却做了车的宰相,名声在各国显扬,我看他外出,志向思想都非常深沉,常有那种甘居人下的态度。现在你身高八尺,才不过做人家的车夫,看你的神态,却自以为挺满足,因此我要求和你离婚。”从此以后,车夫就谦虚恭谨起来。晏子发现了他的变化,感到很奇怪,就问他,车夫也如实相告。晏子就推荐他做了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①,及《晏子春秋》②,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③。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①《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都是《管子》篇名。②《晏子春秋》:旧题春秋齐晏婴撰,实际上是后人依托并采缀晏子言行而作。③次:编次、编列。

太史公说:我读了管仲的《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和《晏子春秋》,这些书上说的太详细了!读了他们的著作,还想让人们了解他们的事迹,所以就依次编写了他们的合传。至于他们的著作,社会上已有很多,因此不再论述,只记载他们的佚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①。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②:“将顺其美③,匡救其恶④,故上下能相亲也⑤。”岂管仲之谓乎?

①小之:认为他器量狭小。《论语·八佾》有“管仲之器小哉”的话。②语引自《孝经·事君》。③将顺:顺势助成。④匡救:纠正、挽救。⑤上下:指君臣百姓。

管仲是世人所说的贤臣,然而孔子小看他,难道是因为周朝统治衰微,桓公既然贤明,管仲不勉励他实行王道却辅佐他只称霸主吗?古语说:“要顺势助成君了的美德,纠正挽救他的过错,所以君臣百姓之间能亲密无间。”这大概就是说的管仲吧?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①,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②,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③!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④。

①“晏子伏庄公尸”二句:齐国大夫崔杼因齐庄公与他新娶棠公的寡妻私通,设谋杀死庄公。晏婴到崔家,枕庄公尸而哭之,完成君臣之礼而去。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左传·襄公二十五年》。②犯:冒犯。颜:面容、脸色。③引语出自《孝经·事君》。④忻(xīn,新):同“欣”。慕:羡慕,向往。

当初晏子枕伏在庄公尸体上痛哭,完成了礼节然后离去,难道是人们所说的“遇到正义的事情不去做就是没有勇气”的表现吗?至于晏子直言进谏,敢于冒犯国君的威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进就想到竭尽忠心,退就想到弥补过失”的人啊!假使晏子还活着,我即使替他挥动着鞭子赶车,也是我非常高兴和十分向往的啊!

[译文]

管仲,又名夷吾,颍上人。青年时经常与鲍叔牙交往,鲍叔知道他有贤才。管仲家境贫困,常常欺骗鲍叔,鲍叔却一直很好地待他,不将这事声张出去。后来鲍叔服事齐国的公子小白,管仲服事公子纠。到了小白立为桓公的时候,公子纠被杀死,管仲也被囚禁。鲍叔就向桓公保荐管仲。管仲被录用以后,在齐国掌理政事,齐桓公因此而称霸,多次会合诸侯,匡救天下,都是管仲的谋略。

管仲说:“当初我贫困的时候,曾经同鲍叔一道做买卖,分财利往往自己多得,而鲍叔不将我看成贪心汉,他知道我贫穷。我曾经替鲍叔出谋办事,结果事情给弄得更加困窘和无法收拾,而鲍叔不认为我愚笨,他知道时机有利和不利。我曾经三次做官又三次被国君斥退,鲍叔不拿我当无能之人看待,他知道我没遇上好时运。我曾经三次打仗三次退却,鲍叔不认为我是胆小鬼,他知道我家中还有老母。公子纠争王位失败之后,我的同事召忽为此自杀,而我被关在深牢中忍辱苟活,鲍叔不认为我无耻,他知道我不会为失小节而羞,却为功名不曾显耀于天下而耻。生我的是父母,了解我的是鲍叔啊!”

鲍叔荐举了管仲之后,甘心位居管仲之下。他的子孙世世代代享受齐国的俸禄,有封地的就有十几代人,常常是著名的大夫。天下人不称赞管仲的贤能,而称赞鲍叔善于识别人才。

管仲在齐国执政为相之后,凭借小小的齐国滨临大海的地理条件,流通货物,积累财富,富国强兵,与普通人同好同恶。所以他的著作中说:“粮仓充实就知道礼节;衣食饱暖就懂得荣辱;君王的享用有一定制度,六亲就紧紧依附;礼、义、廉,耻的伦理不大加宣扬,国家就会灭亡。颁布政令就好象流水的源头,要能顺乎民心。”所以他的政令浅显而易于推行,一般人所向往的,就因势而给予;一般人所不赞成的,就顺应而革除。

管仲掌理政事,善于转祸为福,转败为功。十分注意事情的轻重缓急,谨慎地权衡利害得失。桓公实在是恼恨小妻蔡姬,就南去袭击蔡国,管仲则趁机讨伐楚国,谴责不向周王室进贡包茅。桓公实际上是北征山戎,管仲却趁机让燕国实行召公的善政。齐、鲁两国在柯地盟会的时候,桓公打算背弃同曹沫所签订的归还鲁地的盟约,管仲却坚持归还,让鲁国信重齐国,天下诸侯也因此而归附于齐。所以说“懂得给予是为了有所获取,这是治理政事的法宝。”

管仲的富足可以同诸侯王室相比,有三归,有反坫,齐国人并不因此而认为他奢侈。管仲死了以后,齐国遵循他的政教,常常强霸于诸侯之中。以后一百多年又出了一个晏子。

晏子,字平仲,名婴,莱地夷维人。服事过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因为节省检朴,亲躬理事,而受到齐国人的敬重。做了齐相之后,吃饭时不用两样肉菜,小妻也不穿丝绸。他在朝廷的时候,国君谈到的事,他就直言;国君没有谈到的事,他就秉公去做。国家有正义,就顺理而行;国家无真理,就权衡利害而举措。因为这样,在灵公、庄公、景公三代,他的名声在各国间颇为显赫。

越石父这个人十分贤能,但陷于监牢之中。晏子外出时,在路上遇见他,便解下左边的骖马将他赎出来,载着他回到府里。晏子也不告辞一声,就走进了内室。过了些时,越石父对晏于说要绝交,晏子非常惊诧,提衣整帽,连连谢罪说:“我晏婴虽无仁德,但却将

你从困境中挽救出来,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要求绝交呢?”石父说:“话不能这么说。我听说君子只在不知己的人那儿受委屈,而在知己面前是自由伸展的。当我被囚在牢中的时候,那些人是不了解我。您既然已经知道我的为人并且赎出了我,就是我的知己;既是知己而不按礼节待我,那实在不如在监牢之中。”晏子于是请他进屋,待他为上宾。

晏子做齐相的时候,有一次出门,他的车夫的妻子从门缝里窥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抱着大伞盖的柄,扬鞭驱马,意气扬扬,很是自我满足。回家后,他的妻子请求离开他。丈夫问是什么原因,妻子说:“晏子身长不满六尺,却做了齐国的相,名声显赫于诸侯。今天我看他出门,见他思虑非常深远,总是态度谦和。现在你身长八尺,却做了人家仆从和车夫,但是你的意气自感满足了。我因为这才要求离开你。”后来,丈夫便自觉地控制自己。晏子感到奇怪,便问车夫,车夫如实地回答,晏子就推荐他做了大夫。

太史公说:我读管子的《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以及《晏子春秋》,他们说的都很详细。读过他们的书,想考察他们的事迹,所以编写了他们的传记。至于他们的书,世上大都能见到,因此不论述,只是论述他们的一些轶事。

管仲是世人所说的贤臣,但孔子却小看他。莫非认为周朝的统治已经衰微,桓公既是贤君,而管仲不劝勉他实行王道,却辅佐他称霸吗?《孝经》说:“顺应并推广美德,匡正并补救恶行,因而君臣上下就能相亲相附。”这难道不是说的管仲吗?

当晏子伏在庄公尸体上哭吊他,并行完臣子的礼节之后才离开,这难道是所说的“见义不为就没有勇气”的人吗?至于他那些抗争劝阻的言论,触犯君主的面子,这便是《孝经》所说的“当政就想到竭尽忠心,在野就考虑弥补过失”的人啊!如果让晏子活到现在的话,即使让我替他执鞭赶马,也是我所高兴和向往的事。

二十、《淳于髡传》——《史记·滑稽列传》

史记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传第六十六(1)

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2)《礼》以节人,(3)《乐》以发和,(4)《书》以道事,(5)《诗》以达意,(6)《易》以神化,(7)《春秋》以义。”(8)太史公曰:天道恢恢,(9)岂不大哉!谈言微中,(10)亦可以解纷。(11)

(1)这是专记滑稽人物的类传。滑稽,摇转注酒器,使酒流不己。引申为出口成章,是思维敏捷,言辞流利,没有滞竭之意。“滑”,音gǔ。滑稽人物多是矮子,在乐伎中扮演丑角。他们机智恢谐,善于反语讽谏,其言谈笑语往往能使君主明白是非,接受正确意见,起到执政大臣起不到的作用。(2)“六艺”,汉以前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科目,汉以后指儒家的六经,包括《礼》、《乐》、《书》、《诗》、《易》、《春秋》。今文家说《乐》本无经,附于诗中,古文家说有《乐经》,秦焚书后亡。(3)“节人”,节制人们的言行。(4)“发和”,促进和谐融洽。(5)“道事”,记述古代的事迹与典章制度。(6)“达意”,表达前代圣贤的思想。(7)“神化”,使统治者治国理民的方略神秘化。(8)“以义”,用礼义使人明是非善恶。(9)“恢恢”,宽广无边。(10)“谈言微中”,在谈笑中微妙他说中至理。(11)“解纷”,解除纠纷。

孔子说:“六经对于治国安邦来说,作用是相同的。《礼经》用来节制人的言行使生活规范,《乐经》用来发扬和气促使人们的生活融洽,《书经》用来记叙往古的事迹与典章制度,供人们仿效、借鉴,《诗经》用来传扬前代圣贤的心意,引起共鸣,《易经》用来使治理方法神秘化,《春秋》用正义来衡量是非曲直。”太史公说:宇宙的范围无比广阔,难道不宏大么!在谈笑中含蓄微妙地切中事理,也可以排难解纷。

淳于髡者,(1)齐之赘婿也。(2)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3)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4)好为淫乐长夜之饮,(5)沉湎不治,(6)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7)国且危亡,(8)在于旦暮。(9)左右莫敢谏。(10)淳于髡说之以隐曰:(11)“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12)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13)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14)赏一人,诛一人,(15)奋兵而出。(16)诸侯振惊,(17)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中。(18)

(1)“淳于髡”,人名,姓淳于,名髡。“髡”,音kūn。(2)“齐”,国名。西周、春秋时姜姓诸侯国,战国时为田(陈)氏所取代,是为田齐,七雄之一。位于今山东省北部和东部,国都在临淄(今淄博市东北)。“赘婿”,入赘于女方家里的女婿。“赘”,音zhuì。(3)“数”,多次。 (4)“齐威王”,田因齐。公元前三五六年至前三二○年在位。曾命田忌、孙膑率兵,在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中两次大败魏国。“隐”,隐语,即谜语。(5)“淫”,过分。“淫乐”,过分地追求享乐。(6)“沉湎”,沉溺,多指嗜酒无度。“湎”,音miǎn。“不治”,不理国事。(7) “并侵”,皆来侵犯。(8)“且”,将要。(9)“旦暮”,早晨和晚上。(10)“莫”,不。(11)“说”,音shuì,劝说,说服。“说之以隐”,用隐语来游说齐威王。(12)“蜚”,音fēi,同“飞”。(13)“已”,表示感叹。(14)“朝”,朝见;朝拜。“县”,战国时代的地方行政机构。县令是一县之长,下设丞、尉,丞主管民政,尉主管军事。(15)“即墨”,今山东平度东南。“阿”,今山东阳谷东北。即墨、阿,都是齐国的县邑。(16)“奋兵”,举兵。(17)“振”,通“震”。(18)“田完”,田敬仲完,本性陈,是陈厉公陈佗之了,名完,敬仲是他的谥号。齐桓公用陈完为工正,食采邑于田,改姓田。田完下传第九代孙田和,共十代,得为诸侯。

淳于髡是齐国的一个倒插门女婿。身高不足七尺,为人滑稽,能言擅辩,多次出使各诸侯国,没有受过屈辱。齐威王在位时,喜爱说谜语,又好荒淫作乐,彻夜宴饮,陶醉在饮酒之中,不问政事,把国家大事托付给卿大夫们。文武百官放浪淫乱,各国都来侵犯,

国家危险,早晚将要灭亡。身边近臣不敢规劝。淳于髡用隐语去劝他说:“国内有一只大鸟,落在大王的庭院里,三年不飞又不叫,大王知道这只鸟是怎么一回事吗?”齐威王说:“这只鸟不飞就罢了,一飞就会直冲云霄;不叫就罢了,一叫就会使人惊异。”于是他马上接见七十二个县令长,奖励一人,杀死一人;又整顿军队,打击来犯的敌人。各诸侯国吃惊不小,皆把侵占的土地归还齐国。齐国的声威一直持续三十六年。这些话在《田完世家》里有记载。

威王八年,(1)楚大发兵加齐。(2)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3)赍金百斤,(4)车马十驷。(5)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6)王曰:“先生少之乎?”(7)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8)操一豚蹄,(9)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10)污邪满车,(11)五谷蕃熟,(12)穰穰满家。’(13)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14)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15)白壁十双,(16)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17)革车千乘。(18)楚闻之,夜引兵而去。(19)

(1)“威王八年”,公元前三五六年。(2)“楚”,国名。战国七雄之一。国君姓。在七国中疆域最大,包括今湖北、湖南、安徽三省之全部及贵州、陕西、河南、山东、江苏等省之一部。国都在鄢(今湖北宜城县)、郢(今湖北江陵县城北约五公里处)。顷襄王时迁都于陈(今河南淮阳)。考烈王时又东徙寿春(在今安徽寿县西南),命曰郢。“加齐”,侵犯齐境。“加”,陵压,覆盖。(3)“之”,往,到。“赵”,战国七雄之一。国君姓赵。位于今陕西省东北角、山西省中北部、河北省西南部。赵在襄子时都晋阳(今山西太原市南)、献侯即位迁于中牟(今河南鹤壁西),敬侯时迁于邯郸(今河北邯郸市西南)。(4)“赍”,音jī,携带。(5)“驷”,古代一辆车驾四匹马叫一驷。(6)“冠缨索绝”,系帽用的带子尽都迸断。“冠缨”,帽带。“索”,尽。“绝”,断。(7)“先生”,年长有学问的人。(8) “傍”,通“旁”。“禳田者”,祭田神求丰收的人。“禳”,音rāng,古代以祭祷求消灾的迷信活动。(9)“豚蹄”,小猪蹄,“豚”,音tún。(10)“瓯窭满篝”,高地上生产

的谷物盛满篝笼。“瓯窭”,音ōulōu,高地狭小之处。“篝”,竹笼。(11)“污邪”,低洼易涝田地。(12)“蕃熟”,茂盛丰熟。(13)“穰穰”,丰盛、众多的样子。(14)“狭”,窄,引申为少。“奢”,过分的,引申为多。(15)“溢”,通“镒”。古代的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16)“璧”,古代的一种玉器,扁平,圆形,中间有孔。(17)“赵王”,指赵成侯赵种。公元前三六四年至前三五○年在位。(18)“革车”,裹有皮革的重战车。“乘”,音shèng,一车四马为一乘。 (19)“引兵”,退兵。

齐威王八年(公元前三七一年),楚国大规模出兵攻打齐国。齐威王派淳于髡出使赵国请求救兵,让他携带礼物黄金一百斤,驷马车十辆。淳于髡仰天大笑,把帽带子都全部迸断了。威王说:“先生嫌礼物不多么?”淳于髡说:“哪里敢!”威王说:“那你笑难道有什么道理?”淳于髡说:“现在我从东方来,看见路旁有个向田神祈祷求丰收的人,拿着一个猪蹄,一杯酒,祈祷说:‘高地上谷物盛满筐笼,低田里的庄稼装满车辆;稻、黍、稷、麦、豆丰登,满屋满仓。’我见他拿着一点点祭品,却有那么高的祈求,所以笑他。”于是齐威王就把礼物增加到黄金一千镒,白壁十双,驷马车一百辆。淳于髡告辞起行,到了赵国。赵王给了他十万精兵,一千辆裹有皮革的战车。楚国听到这个消息,连夜退兵离开。

威王大说,置酒后宫,(1)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2)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3)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4)御史在后,(5)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6)若亲有严客,(7)髡帣

,(8)侍酒于前,时赐余沥,(9)奉觞上寿,(10)数起,饮不

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11)欢然道故,(12)私情相语,(13)饮可五六斗径醉矣。(14)若乃州闾之会,(15)男女杂坐,行酒稽留,(16)六博投壶,(17)相引为曹,(18)握手无罚,(19)目胎不禁,(20)前有堕珥,(21)后有遗簪,(22)髡窃乐此,(23)饮可八斗而醉二参。(24)日暮酒阑,(25)合尊促坐,(26)男女同席,履舄交错,(27)杯盘狼藉,(28)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29)微闻芗泽,(30)当此之时,髡心

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31)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32)宗室置酒,(33)髡尝在侧。(34)

(1)“后宫”,嫔妃居住的地方。 (2)“斗”、“石”,都指饮器容量,斗是石的十分之一。(3)“ 恶”,音wū,如何,怎样。(4)“执法”,执行法令的官吏。(5)“御史”,官名。在君主左右掌管文书档案和记事。 (6)“径”,直,就。(7)“亲”,父母,这里指父亲。“严客”,尊客,贵客。“严”,尊严,敬重。(8)“帣”,音juàngōu,敛袖子。“帣”,通“絭”,束扎;“”,指皮制的套袖,射箭或操作时用。“鞠

”,弯腰跪

着,“”,音jì,同“跽”。即长跪,两膝着地,上身挺直。(9)“余沥”,剩余的酒。“沥”,液体的点滴。(10)“奉”,恭敬地捧着。“觞”,音shāng,盛酒器。“上寿”,敬酒祝福。(11)“卒”,音cù,通“猝”。“卒然”,突然;出乎意外。(12)“道故”,亲友间谈论旧时的情谊,叙旧。(13)“私情相语”,彼此倾吐私人的交情。(14)“可”,大约,差不多。(15)“若乃”,至于。“州闾”,乡里;本乡本土。(16)“行酒”,给在座的人依次斟酒并劝饮。“稽留”,停留,拖延。(17)“六博”,古代的一种博戏。此种娱乐,春秋晚期已经流行。棋盘上有行棋的曲道,棋盘两端各排列有六个棋子,其中一个叫“枭”,五个叫“散”,以“枭”为贵,棋盘中间放有六粒骰子。骰子上刻有“彩”,以掷得“五”、“白”两彩为贵。两人对着时,先用骰子掷彩,再根据掷得的彩行棋。掷彩时,往往要喝彩,行棋时,以杀“枭”为胜。“投壶”,古代宴会的游戏,宾主依次往一种特制壶投矢,以投中多少决胜负。(18)“曹”,侪辈。这里犹伙伴。(19)“握手无罚”,古时闺媛之礼很严,男女授受不亲,但乡里宴会饮酒,男女可以互相握手,不会受到处罚。(20)“眙”,音chì,直视,瞪着眼看。(21)“堕珥”,掉在地上的耳环。(22)“遗笄”,丢掉的发笄。 (23)“窃”,私下,暗自。“乐”,喜欢。(24)“醉二参”,二三分醉意。“参”,音sān,通“三”。 (25)“阑”,尽。(26)“合尊”,把剩余下来的酒合盛一樽。“尊”,即“樽”。高体的大型或中型的容酒器。金文中称礼器为尊彝,其中尊象以手奉西形。“促坐”,坐得很近。(27)“履舄交错”,男女的鞋子错杂地放在一起。“履”,鞋子。“舄”,音xì,

木底鞋。(28)“狼藉”,形容杂乱无章。“藉”,音jí。(29)“罗襦”,薄罗短衣或短袄。“罗”,有花纹而轻薄的丝织物。“襦”,音rú 。(30)“芗泽”,浓浓的香味。“芗”,通“香”。(31)“讽谏”,用委婉曲折的话来劝诫别人。(32)“诸侯主客”,接待各诸侯国宾客的交际官。(33)“宗室”,帝王的宗族。(34)“尝”,通“常”。

齐威王十分高兴,在后宫摆设酒肴,召见淳于髡,赏赐给他酒,问道:“先生能喝多少酒才醉呢?”淳于髡回答说:“我喝一斗也会醉,一石也会醉。”齐威王说:“先生喝一斗就醉了,怎么能喝一石呢!这个道理能说给我听听吗?”淳于髡说:“在大王面前承蒙赏酒,执法官在旁边,御史在背后,我畏怯心惊,低头俯地地喝,不超过一斗就醉了。倘若双亲有尊敬的贵客,我挽起袖子曲躬小跪,在前面侍候饮酒,时常赏我残酒,举杯祝酒,敬祝长寿,屡次起身应酬,喝不过两斗就醉了。假如朋友交游,好久没有会面,突然相见,高兴他讲述往事,倾吐衷肠,大约喝五六斗就醉了。至于乡井的聚会,男女在一块坐,慢慢地依次饮酒,对弈玩棋,比赛投壶,呼朋唤友,相邀成伙伴,握手言欢也不受处罚,瞪着眼瞧也没有禁忌,前面地上有掉下的耳环,后面地上有失落的发簪,我内心里喜欢如此,喝上八斗却只有两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完了,把剩下来的酒倒在一起,大家促膝而坐,男女同席,鞋子木屐乱放,杯盘弄得乱糟糟,堂上的火烛已经熄灭,主人留下我而去送客,那穿绫罗短袄的衣襟已经解开,令人略微闻到阵阵香味,在这时候,我最高兴,能喝一石酒。所以说酒喝得过多就容易出乱子,快乐到了极点就会发生悲哀的事。一切事情都是如此。这说的是什么事情都不要走上极端,如果到了极端,就必然走向反面转为衰亡。”淳于髡用这样的话婉转劝告齐威王。齐威王说:“好。”就停止了通宵的宴饮,任命淳于髡做接待各诸侯国宾客的交际官。齐王宗室举行宴会,淳于髡常常在场作陪。

[译文]

孔子说:“六经对于治理国家来讲,作用是相同的。《礼》是用来规范人的生活方式的,

《乐》是用来促进人们和谐团结的,《书》是用来记述往古事迹和典章制度的,《诗》是用来抒情达意的,《易》是用来窥探天地万物的神奇变化的,《春秋》是用来通晓微言大义、衡量是非曲直的。”太史公说:“世上的道理广阔无垠,难道不伟大么!言谈话语果能稍稍切中事理,也是能排解不少纷扰的。”

淳于髡是齐国的一个入赘女婿。身高不足七尺,为人滑稽,能言善辩,屡次出使诸侯之国,从未受过屈辱。齐威王在位时,喜好说隐语,又好彻夜宴饮,逸乐无度,陶醉于饮酒之中,不管政事,把政事委托给卿大夫。文武百官荒淫放纵,各国都来侵犯,国家危亡,就在旦夕之间。齐王身边近臣都不敢进谏。淳于髡用隐语来规劝讽谏齐威王,说:“都城中有只大鸟,落在了大王的庭院里,三年不飞又不叫,大王知道这只鸟是怎么一回事吗?”齐威王说:“这只鸟不飞则已,一飞就直冲云霄;不叫则已,一叫就使人惊异。”于是就诏令全国七十二个县的长官全来入朝奏事,奖赏一人,诛杀一人;又发兵御敌,诸侯十分惊恐,都把侵占的土地归还齐国。齐国的声威竟维持达三十六年。这些话全记载在《田完世家》里。

齐威王八年(前371),楚国派遣大军侵犯齐境。齐王派淳于髡出使赵国请求救兵,让他携带礼物黄金百斤,驷马车十辆。淳于髡仰天大笑,将系帽子的带子都笑断了。威王说:“先生是嫌礼物太少么?”淳于髡说:“怎么敢嫌少!”威王说:“那你笑,难道有什么说辞吗?”淳于髡说:“今天我从东边来时,看到路旁有个祈祷田神的人,拿着一个猪蹄、一杯酒,祈祷说:‘高地上收获的谷物盛满篝笼,低田里收获的庄稼装满车辆;五谷繁茂丰熟,米粮堆积满仓。’我看见他拿的祭品很少,而所祈求的东西太多,所以笑他。”于是齐威王就把礼物增加到黄金千镒、白璧十对、驷马车百辆。淳于髡告辞起行,来到赵国。赵王拨给他十万精兵、一千辆裹有皮革的战车。楚国听到这个消息,连夜退兵而去。

齐威王非常高兴,在后宫设置酒肴,召见淳于髡,赐他酒喝。问他说:“先生能够喝

多少酒才醉?”淳于髡回答说:“我喝一斗酒也能醉,喝一石酒也能醉。”威王说:“先生喝一斗就醉了,怎么能喝一石呢?能把这个道理说给我听听吗?”淳于髡说:“大王当面赏酒给我,执法官站在旁边,御史站在背后,我心惊胆战,低头伏地地喝,喝不了一斗就醉了。假如父母有尊贵的客人来家,我卷起袖子,躬着身子,奉酒敬客,客人不时赏我残酒,屡次举杯敬酒应酬,喝不到两斗就醉了。假如朋友间交游,好久不曾见面,忽然间相见了,高兴地讲述以往情事,倾吐衷肠,大约喝五六斗就醉了。至于乡里之间的聚会,男女杂坐,彼此敬酒,没有时间的限制,又作六博、投壶一类的游戏,呼朋唤友,相邀成对,握手言欢不受处罚,眉目传情不遭禁止,面前有落下的耳环,背后有丢掉的发簪,在这种时候,我最开心,可以喝上八斗酒,也不过两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完了,把残余的酒并到一起,大家促膝而坐,男女同席,鞋子木屐混杂在一起,杯盘杂乱不堪,堂屋里的蜡烛已经熄灭,主人单留住我,而把别的客人送走,绫罗短袄的衣襟已经解开,略略闻到阵阵香味,这时我心里最为高兴,能喝下一石酒。所以说,酒喝得过多就容易出乱子,欢乐到极点就会发生悲痛之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这番话是说,无论什么事情不可走向极端,到了极端就会衰败。淳于髡以此来婉转地劝说齐威王。威王说:“好。”于是,威王就停止了彻夜欢饮之事,并任用淳于髡为接待诸侯宾客的宾礼官。齐王宗室设置酒宴,淳于髡常常作陪。

二十一、《杨王孙传》——《汉书》

杨王孙者,孝武时人也。家业千金厚自奉,养生亡所不至。及病且终,先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则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从足引脱其囊,以身亲土。”其子欲默而不从,重废父命;欲从之,心又不忍。乃往见王孙友人祁侯。

杨王孙是孝武帝时(公元454年)人。平时爱读讲黄老之学的书,也很能挣钱,有丰厚的家业,养生的东西没有不致的。等他病了,自知活不了多久,事先就对儿子说:“我

死后,你要把我裸葬,让我复归于自然。你不要违背我的意愿!死了就用一个麻布袋,把我的尸体盛着,掘地七尺,放下去后,从足部将布袋抽出。让我的身体贴近土地。”他的儿子默默地不想按他的意思办,但又很怕违背父亲的遗命。想按照他的意思做,又于心不忍,于是便去找父亲的一位朋友祁侯。

祁侯与王孙书曰:“王孙苦疾,仆迫从上祠雍,未得诣前。窃闻王孙先令裸葬,令死者亡知则已,若其有知,是戮尸地下,将裸见先人,窃为王孙不取也。且《孝经》曰:‘为之棺椁衣衾。’是亦圣人之遗制,何必区区独守所闻,愿王孙察焉。”

祁侯给王孙写信说:“王孙您被疾病所苦,我近来跟随皇上去雍地祭祀,未能前去看望您。我听说您让儿子将您裸葬,如果死者不知罢了;如果死者有知,陈尸地下,光着身子怎样去见先人?我不赞成您的想法。并且《孝经》中也说:‘人死后要有棺椁衣衾。’这也是古代圣人流传下来的制度,您何必要坚持一己之见呢?希望王孙详审。”

王孙报曰:“盖闻古者之圣王,缘人情不忍其亲,故为制礼,今则越之,吾是以裸葬,将以矫世也。夫厚葬诚亡益死者,而俗人竟以相高,靡财单币,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此真与暴骸于中野何异?且夫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夫饰外以华众,厚葬以鬲真,使归者不得至,化者不能变,是使物各失其所也。故圣王生易尚,死易葬也。不加工于亡用,不损财于无谓。今费财厚葬,留归隔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谓重惑。于戏!吾不为也。”

祁侯曰:“善!”遂裸葬。

杨王孙读完了来信,回了一封信,说:“我听说古代的圣王,最初因为人之常情不忍心看到父母尸体曝露,故此制定了棺椁衣衾的葬礼。而如今厚葬成风,已超出了圣王的制

度,因此我要裸葬,以此来矫正那种不良的风气。对死去的人厚葬实在是毫无益处,而如今世上的人互相攀比,耗尽钱财,让钱财在地下腐烂。有的甚至今天埋了明天就被人盗掘,这同让尸骸曝露于田野上又有什么区别?我听说,人一死,精神和身体分离而各归其所。骨骸归到地里,精神归到天上,这样骨骸和精神也就回归自然了。那些在外表上装饰尸体,在众人面前炫耀,对死者厚葬,隔断了骨骸和精神回归自然,使回归的不能到达,应该变化的却不能变。使精神和骨骸各自失去了它们应到的地方。古代圣明的君主活着容易奉养,死了容易安葬。尸体埋到土里,那里还有什么知觉?所以圣明的君主不做毫无用处的事情,不在那些毫无疑义的地方耗费钱财。现今耗费钱财厚葬,挽留死者,阻止他回到该去的地方,隔离死者,不让他回到该到的地方,厚藏的行动,死了的人不知道,活着的人得不到好处,这样做就太糊涂了,那种厚葬浪费钱财的昏事,我不干!”

祁侯看了信后说:“好。”于是,杨王孙死后,他的儿子便将他裸葬了。

【译文】

杨王孙是汉武帝时的人。学习道家学说,家里有上千金的财产,生活得很讲究,(各种保健方法措施等)无所不至。等到病终时,给儿子留下遗嘱,说:“我想光着身子入土,以便回到我本来的样子中去。一定不要违背我的想法。我死后做一只口袋装入我的尸体,墓穴挖到地下七尺,把口袋放下去后,从脚下把口袋褪下来,让我的身体直接和土接触。”他儿子想沉默不答应,但又难以废弃父亲的命令;想听父亲的,又于心不忍。于是前往拜访杨王孙的朋友祁侯。

祁侯写信给杨王孙说:“王孙你被疾病所折磨,我近来跟随皇上到雍地祭祀,不能够到(杨王孙)跟前(探望)。希望您保养好自己的精神,不要操心太多,好好吃药,自己多保重。私下听说你立下遗嘱要光着身子入土,假使死去的人没有知觉也就罢了,要是有知

觉的话,这是将尸体陈列在地下,要光着身子去见祖先,我私下认为王孙这样做不合适。况且《孝经》里说:‘(人死后)要为他穿好衣盖好被,用棺椁装起来’。这也是圣人传下来的规矩。(你杨王孙)何必目光如此短浅,独自坚持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道理呢?希望王孙明白这一点。”

王孙回信说:“我听说古代的圣君,因为人无法忍受亲人死去的痛苦,所以制定了(《孝经》那样的)规矩,现在(人们守规矩)却过分了,我因此要光着身子入土,以此来矫正社会不正之风。铺张浪费地埋藏实在对死者没什么好处,而社会上的人竟然互相攀比,费尽钱财,让它们烂在地下。要是今天刚埋进去,明天又被盗墓的人(图财)挖开,这才真和暴露在野外没什么两样!况且对死者来说,从出生到死去,这是他的必然归宿。回归的人得到了回归,死去的人得到了变化,这是事物各自回到他们的本来面目。回到无知无识、无形无声的本来面目,这才符合道家的主张。装点仪式夸耀自己,铺张埋葬让死者与归宿隔离,使想走的人走不了,想变化消失的人不得变化,这是让所有事情都得不到恰当的处所。况且我听说,人的精神归天所有,人的肉体归大地所有。精神肉体分离后,都要各自回到它们的本来面目,所以称之为鬼,鬼就是归的意思。

“死者的尸体放在那里孤身独处,它难道还会有知觉吗?(你们用金钱绸缎把它包起来,用棺椁把它装起来,它的肢体被包裹束缚着,嘴里含着玉石,想变化变化不得,日久天长变成了干枯的肉干,千年之后,棺椁烂了,它才能回归大地,靠近大自然赋予它的住宅。这样说来,何必厚葬,让死者不能直接入土返回大自然赋予他的住宅中!当年尧埋葬的时候,把木头挖空做成个小棺材,用葛藟捆绑一下,那墓穴深不及泉水,上不至散发出腐尸味。所以圣明的君主活着时人们容易崇尚,死后也容易埋葬。他们不把工夫用在没用的地方,也不将钱财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现在人们浪费钱财铺张埋葬死者,让死者久久不能回归自然,死去的人感觉不到,活着的人享受不着,这叫做大糊涂、特糊涂。啊呀!我可不做这样的傻事。”

祁侯说:“很好。”于是,(王孙死后)就光着身子被埋葬了。

二十二、《狱中上梁王书》——《昭明文选》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1),徒虚语耳。昔荆轲慕燕丹之义(2),白虹贯日(3),太子畏之(4);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5),太白食昴(6),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7),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孰察之。

(1)常:通“尝”,曾经。(2)荆轲:战国末卫人,后入燕国,好读书击剑,嗜酒善歌。燕丹:燕太子丹,燕国最后一个君王燕王喜之子。曾在秦国作人质,逃回燕国后,厚交荆轲,使刺秦王,未成,荆轲身亡。(3)白虹贯日:古人常以天人感应的说法解释罕见的天文、气象现象。此指荆轲的精诚感动了上天。贯:穿过。(4)畏:引申为担心。荆轲为等候一个友人而拖延了赴秦的行期,太子丹担心他变卦。(5)卫先生:秦将白起手下的谋士。长平之事:公元前260年,白起大破赵军于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欲乘势灭赵,派卫先生回秦向昭王要增兵增粮。秦相范雎从中阻挠,害死卫先生。(6)太白:金星。古时认为是战争的征兆。昴(mǎo):二十八宿之一,西方白虎七宿的第四宿,据说它的星象和冀州(包括赵国在内)的人事有关。太白食昴,是说太白星侵入了昴星座,象征赵国将遭到军事失利。(7)从:听凭。

臣子听说忠心不会得不到报答,诚实不会遭到怀疑,臣子曾经以为是这样,却只不过是空话罢了。从前荆轲仰慕燕太子丹的义气,以至感动上天出现了白虹横贯太阳的景象,太子丹却不放心他;卫先生为秦国策划趁长平之胜灭赵的计划,上天呈现太白星进入昴宿的吉相,秦昭王却怀疑他。精诚使天地出现了变异,忠信却得不到两位主子的理解,难道不可悲吗?现在臣子尽忠竭诚,说出全部见解希望你了解,大王左右的人却不明白,结果

使我遭到狱吏的审讯,被世人怀疑。这是让荆轲、卫先生重生,而燕太子丹、秦昭王仍然不觉悟啊。希望大王深思明察。

昔玉人献宝(8),楚王诛之(9);李斯竭忠(10),胡亥极刑(11)。是以箕子阳狂(12),接舆避世(13),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14),子胥鸱夷(15),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

(8)玉人:指楚人卞和。《韩非子·和氏》记卞和得璞(蕴玉之石)于楚山,献楚厉王,厉王令玉匠察看,回说不是玉,就以欺君的罪名斫去卞和左脚;厉王死,武王立。卞和又献,武王也命玉匠察看,玉匠回说不是玉,又以欺君的罪名斫去卞和右脚。武王死,文王立,卞和抱玉哭于楚山下,三日三夜泪尽泣血,文王听说,召卞和令玉匠凿璞,果得宝玉,加工成璧,称为和氏之璧。按据《史记·楚世家》,楚国自武王始称王,武王以前并无厉王。当是《韩非子》误记。(9)诛:这里作惩罚解。(10)李斯:见《谏逐客书》作者简介。(11)胡亥:秦二世名,秦始皇次子。纵情声色,不理政事,信任奸臣赵高。赵高诬李斯父子谋反,陷李斯于冤狱,二世不察,腰斩李斯于咸阳市,夷三族。(12)箕子:商纣王的叔父。见《范雎说秦王》注(21)。阳狂:即佯狂。(13)接舆:春秋时代楚国隐士,人称楚狂。见《范雎见秦王》注(21)。(14)比干:商纣王的叔父,因纣王荒淫,极力劝谏,被纣王剖心而死。(15)子胥:伍员,字子胥,春秋楚人。被楚平王迫害逃到吴国,吴王阖闾用伍子胥、孙武之计,大破楚军,占领楚都,称霸一时。阖闾死,夫差立,败越后不灭越,又以重兵北伐齐国。子胥力陈吴之患在越,夫差不听,反信伯嚭谗言,迫使子胥自杀。参见《范雎见秦王》注

从前卞和献宝,楚王砍掉他的脚;李斯尽忠,秦二世处他以极刑。因此箕子装疯,接舆隐居,是怕遭受这类祸害啊。希望大王看清卞和、李斯的本心,置楚王、秦二世的偏听

于脑后,不要使臣子被箕子、接舆笑话。臣子听得比干被开膛破心,伍子胥死后被裹在马皮囊里扔进钱塘江,臣子原先不相信,今天才清楚了。希望大王深思明察,稍加怜惜。

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16)。”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17),借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18),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19),为燕尾生(20);白圭战亡六城(21),为魏取中山(22)。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人恶之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23);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

(16)。鸱夷:马皮制的袋。伍子胥临死说:“我死后把我眼睛挖出来挂在吴国东城门上,观看越寇进灭吴国。”夫差大怒,用鸱夷盛子胥尸投入钱塘江中。(16)白头如新:指有的人相处到老而不相知。倾盖如故:路遇贤士,停车而谈,初交却一见如故。盖,车上的帐顶,车停下时车盖就倾斜。(17)樊於期:原为秦将,因得罪秦王,逃亡到燕国,受到太子丹礼遇。秦王以千金、万户邑悬赏捉拿樊於期。荆轲入秦行刺,建议献樊於期的头以取得秦王信任,樊於期知情后,慷慨自刎而死。(18)王奢:战国时齐大臣,因得罪齐王,逃到魏国。后来齐伐魏,王奢跑到城墙上对齐将说:“讲义气的人不苟且偷生,我决不为了自己使魏国受牵累。”自刎而死。(19)苏秦:战国时洛阳人,游说六国联合抵制秦国,为纵约长,挂六国相印。后秦国利用六国间的矛盾,破坏合纵之约。苏秦失信于诸国,只有燕国仍信用他。(20)尾生:《汉书·古今人表》说他名高,鲁人。尾生与女子约于桥下,女未至,潮涨,尾生抱桥柱被淹死。古人以他为守信的典范。苏秦与燕王相约,假装得罪了燕王而逃到齐国去,设法从内部削弱齐国以增强燕国,后来苏秦为此在齐国死于车裂。这里用尾生来比喻他以生命守信于燕。(21)白圭:战国初中山国之将,连失六城,中山国君要治他死罪,他逃到魏国,魏文侯厚待他,于是他助魏攻灭了中山国。(22)中山:春秋时建,战国初建都于顾(今河北定县),魏文侯十七年(前429)灭。(23)駃騠(j

uétí决提):良马名。

俗话说:“有相处到老还是陌生的,也有停车交谈一见如故的。”为什么?关键在于理解和不理解啊。所以樊於期从秦国逃到燕国,用自己的头交给荆轲来帮助太子丹的事业;王奢离开齐国投奔魏国,亲上城楼自杀来退齐军以保存魏。王奢、樊於期并非对齐、秦陌生而对燕、魏有久远的关系,他们离开前两个国家,为后两个国君效死,是因为行为与志向相合,他们无限地仰慕义气。因此苏秦不被天下各国信任,却为燕国守信而亡;白圭为中山国作战连失六城,到了魏国却能为魏攻取中山国。为什么?确实是因为有了君臣间的相知啊。苏秦做燕相时,有人向燕王说他坏话,燕王按着剑把发怒,用贵重的马肉给苏秦吃。白圭攻取中山国后很显贵,有人向魏文侯说他坏话,魏文侯赐给白圭夜光璧。为什么?两个君主两个臣子,互相敞开心扉、肝胆相照,岂能被不实之辞所改变呢!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于宋(24),卒相中山;范雎拉胁折齿于魏(25),卒为应侯(26)。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27),徐衍负石入海(28),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29)。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30),缪公委之以政(31);甯戚饭牛车下(32),桓公任之以国(33)。此二人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34),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35)。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36),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37)。此二国岂系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浮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仇敌,朱、象、管、蔡是矣(38)。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侔(39),而三王易为也(40)。

(24)司马喜:《战国策·中山策》记载他三次任中山国相,但未提及他在宋国受膑刑的事。膑:古代肉刑之一,剔除膝盖骨。(25)范雎:见《范雎说秦王》题解。拉胁折齿:腋下的肋骨和牙齿都被打折。范雎随魏中大夫须贾出使到齐国,齐襄公听说范雎口才好,派人送礼金给他,须贾回国后报告魏相,中伤范雎泄密,使范雎遭到笞刑。(26)卒为应侯:范雎入秦为相,封应侯,参见《范雎说秦王》。(27)申徒狄:古代投水自尽的贤人。关于他的时代,《庄子·外物》、《汉书》注引服虔和《淮南子》高诱注、《太平御览》引《墨子》佚文、《韩诗外传》等说法不一。雍:同灉,古代黄河的支流,久已堙。故道大约在今山东菏泽附近。之:到。(28)徐衍:史书无传,据服虔说是周之末世人。(29)比周:结党营私。(30)百里奚:春秋时虞国人,虞为晋灭,成了俘虏,落魄到身价只值五张黑羊皮。秦穆公听说他贤能,为他赎身,用为相。(31)缪公:即秦穆公(?前621),善用谋臣,称霸一时。(32)甯戚:春秋时卫国人,到齐国经商,夜里边喂牛边敲着牛角唱“生不遭尧与舜禅”,桓公听了,知是贤者,举用为田官之长。(33)桓公(?前643):姜姓,名小白,春秋五霸之一。(34)季孙:鲁大夫季桓子,名斯。鲁定公十四年,孔子由大司寇代理国相,齐国选送能歌善舞的美女八十人送给鲁定公,季桓子受下了女乐,致使鲁君怠于政事,三日不听政,孔子为此弃官离开鲁国。(35)子冉:史书无传。墨翟(约前468前376):即墨子,墨家的创始人。墨子后来长期住在鲁国,可能与“宋任子冉之计”而囚禁过他有关。(36)由余:祖先本是晋国人,早年逃亡到西戎。戎王派他到秦国去观察,秦穆公发现他有才干,用计把他拉拢过来。后来依靠他伐西戎,灭国十二,开地千里,从而称霸一时。(37)越人子臧:史书无传。《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作“越人蒙”。威、宣:齐威王(?前320),任用邹忌为相,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国力渐强;齐宣王(?前301),齐威王之子。(38)朱:丹朱,尧的儿子,相传他顽凶不肖,因而尧禅位给舜。象:舜的同父异母弟,傲慢,常想杀舜而不可得。管、蔡:管叔,蔡叔,皆周武王之弟。武王死后,子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与纣王之子武庚一起叛乱,周公东征,诛武庚、管叔,放逐蔡叔。(39)五伯:即春秋五霸,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40)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武王。

所以女子无论美不美,一进了宫都会遭到嫉妒;士无论贤不贤,一入朝廷都会遭到排挤。从前司马喜在宋国受膑刑,后来到中山国做了相;范雎在魏国被打断了肋骨敲折了牙齿,后来到秦国却封为应侯。这两个人,都自信一定会成功的计谋,丢弃拉帮结派的私情,依仗单枪匹马的交往,所以不可避免会受到别人的嫉妒。因此申徒狄自沉雍水漂入黄河,徐衍背负石头跳进大海,他们与世俗不相容,坚持操守而不肯苟且结伙在朝廷里改变君主的主意。所以百里奚在路上讨饭,秦穆公把国政托付给他;甯戚在车下喂牛,齐桓公委任他治国。这两个人,难道是向来在朝廷里做官,靠了左右亲信说好话,然后两位君主才重用他们的吗?心相感应,行动相符合,牢如胶漆,兄弟都不能离间他们,难道众人的嘴就能迷惑他们吗?所以偏听会产生奸邪,独断独行会造成祸患混乱。从前鲁国听信了季孙的坏话赶走了孔子,宋国采用了子冉的诡计囚禁了墨翟。凭孙子、墨翟的口才,还免不了受到谗言谀语的中伤,而鲁、宋两国则陷于危险的境地。为什么?众人的嘴足以使金子熔化,积年累月的诽谤足以使金子熔化,积年累月的诽谤是以使骨骸销蚀啊。秦国任用了戎人由余而称霸于中原,齐国用了越人子臧而威王、宣王两代强盛一时。这两个国家难道受俗见的束缚,被世人所牵制,为奇邪偏颇的不实之辞所左右吗?听各种意见,看各个方面,为当时留下一个明智的榜样。所以心意相合就是胡人越人也可以视为兄弟,由余、子臧就是例子;心意不合就是亲骨肉也可以成为仇敌,丹朱、象、管叔、蔡叔就是例子。现在人主要是真能采取齐国、秦国的明智立场,置宋国、鲁国的偏听偏信于脑后,那么五霸将难以相比,三王也是容易做到的啊。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41),而不说田常之贤(42),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43),故功业覆于天下。何则?欲善亡厌也。夫晋文亲其雠(44),强伯诸侯;齐桓用其仇(45),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

(41)子之:战国时燕王哙之相。燕王哙学尧让国,让子之代行王事,三年而国大乱。齐国乘机伐燕,燕王哙死,子之被剁成肉酱。(42)田常:即陈恒,齐简公时为左相,杀

简公宠臣监止和子我,又杀简公,立简公弟平公,政权皆归田常。(43)修孕妇之墓:纣王残暴,曾剖孕妇子腹,观看胎儿。武王克殷后,为被残杀的孕妇修墓。(44)亲其雠:指晋文公重耳为公了时,其父晋献公听信骊姬之言,派宦者履鞮(《左传》作寺人披、勃鞮)杀重耳,重耳跳墙逃脱,履鞮斩下他的衣袖。重耳即位后,吕省、郤芮策划谋杀他,履鞮告密,晋文公不念旧恶,接见了他,挫败了吕、郤的阴谋。(45)齐桓用其仇:指桓公未立时,其异母兄公子纠由管仲为傅,管仲准备射死桓公(公子小白),结果射中带钩而未死。桓公立后,听从鲍叔牙荐贤,重用管仲为大夫。

因此圣明的君王能够省悟,抛弃子之那种“忠心”,不喜欢田常那种“贤能”,象周武王那样封赏比干的后人,为遭纣王残害的孕妇修墓,所以功业才覆盖天下。为什么?行善的愿望从不以为够了。晋文公亲近往日的仇人,终于称霸于诸侯;齐桓公任用过去的敌对者,从而成就一匡天下的霸业。为什么?慈善仁爱情意恳切,确确实实放在心上,是不能用虚假的言辞来替代的。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46),东弱韩、魏,立强天下,卒车裂之(47)。越用大夫种之谋(48),禽劲吴而伯中国,遂诛其身(49)。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50),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51)。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52),堕肝胆(53),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呔尧,跖之客可使刺由(54),何况因万乘之权(55),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湛七族(56),要离燔妻子(57),岂足为大王道哉!

(46)商鞅(约前390前338):战国卫人,入秦辅佐孝公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47)车裂:古代酷刑,俗称五马分尸。秦孝公死后,商鞅被贵族诬害,车裂而死。(48)大夫种: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勾践为吴王夫差战败,文种、范蠡等向夫差求和成功,免于灭国。后越攻灭吴国,称霸中原。(49)诛其身:勾践平吴后,疑忌文种功高望

重,赐剑令其自尽。(50)孙叔敖:春秋楚庄王时人。三去相:《庄子·田子方》说孙叔敖“三为(楚)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去:离职。(51)於陵子仲:即陈仲子,战国齐人,因见兄长食禄万锺以为不义,避兄离母,隐居在於陵(今山东邹平县境)。楚王派使者持黄金百镒聘他为官,他和妻子一起逃走为人灌园。事散见《孟子·滕文公下》、《列女传》、《战国策·齐策四》、《荀子·非十二子》等。三公: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也泛指国王的辅佐。(52)素:通“愫”,真诚。(53)堕(huī灰):通“隳”,毁坏,引申为剖开。(54)跖:春秋末鲁国人,相传他领导奴隶暴动,“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庄子·盗跖》),被诬称为盗跖。由:许由。相传尧要让天下给他,他不受,洗耳于颍水之滨,遁耕于箕山之上。(55)万乘:周制天子可拥有兵车万乘,后以喻称帝王。(56)湛(chén辰):通“沉”。湛七族:灭七族。荆轲刺秦王不遂,五年后秦亡燕。灭荆轲七族事史书不传。(57)要离:春秋时吴国刺客。他用苦肉计,要公子光斩断自己的右手,烧死自己妻子儿女,然后逃到吴王僚的儿子庆忌那里,伺机行刺,为公子光效死。

至于秦国采用商鞅的变法,东边削弱韩、魏,顿时强盛于天下,结果却把商鞅五马分尸了。越王采用大夫种的策略,征服了强劲的吴国而称霸于中原,最后却逼迫大夫种自杀了。因此孙叔敖三次从楚国离开相位也不后悔,於陵子仲推辞掉三公的聘任去为人浇灌菜园。当今的君主真要能够去掉骄傲之心,怀着令人愿意报效的诚意,坦露心胸,现出真情,披肝沥胆,厚施恩德,始终与人同甘苦,待人无所吝惜,那么夏桀的狗也可叫它冲着尧狂吠,盗跖的部下也可以叫他去行刺许由,何况凭着君主的权势,借着圣王的地位呢!这样,那么荆轲灭七族,要离烧死妻子儿女,难道还值得对大王细说吗?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58)。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奇(59),而为万乘器者,以左右先为之容也。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随珠和璧(60),祗怨结而不见德;有人先游,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羸,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61),怀龙逢、比干之意(62),

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于当世之君,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58)眄(miǎn免):斜视。(59)轮囷:屈曲貌。(60)随珠:即明月之珠。春秋时随国之侯救活了一条受伤的大蛇,后来大蛇衔来一颗明珠报答他的恩惠。后世称为随珠。(61)伊:伊尹,商汤用为贤相,是灭夏建商的功臣。管:管仲。助齐桓公富国强兵,成为霸主。(62)龙逢:关龙逢,夏末贤臣,因忠谏夏桀,被囚杀。

臣子听说明月珠、夜光璧,在路上暗中投掷给人,人们没有不按着剑柄斜看的。为什么?是因为无缘无故来到面前啊。弯木头、老树樁,屈曲得怪模怪样,倒能够成为君主的用具,是靠了君主身边的人先给它粉饰一番呀。所以无依无靠来到面前,即使献出随侯珠、和氏璧,也只能遭忌结怨而不会受到好报;有人先说好话,那枯木朽枝也会立下功勋而令人难忘。当今天下平民出身、家境贫穷的士人,即使胸中藏着尧、舜的方略,拥有伊尹、管仲的辩才,怀着关龙逢、比干的忠诚,可是从来没有老树樁子那种粉饰,虽然尽心竭力,想要向当世的君主打开一片忠贞之心,那么君主一定要蹈按着剑柄斜看的覆辙了。这就使平民出身的士人连枯木朽株的待遇也得不到了啊。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63),而不牵乎卑辞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64),以信荆轲,而匕首窃发;周文王猎泾渭(65),载吕尚归(66),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67)。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语(68),驰域外之议,独观乎昭旷之道也。

(63)陶钧:制陶器所用的转轮。比喻造就、创建。(64)中庶子:官名,掌管诸侯卿大夫庶子之教育管理。蒙嘉:秦王的宠臣。荆轲至秦,先以千金之礼厚赂蒙嘉,由蒙嘉说秦王同意接见荆轲。(65)周文王猎泾渭:周文王出猎泾水渭水之前占卜,得卦说是“所

获非龙非螭,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后在渭水北边遇到了吕尚。(66)吕尚:姜姓,字子牙,号太公望。参见《范雎见秦王》注(4)。(67)用:因为。乌集:乌指赤乌,相传周之兴有赤乌之瑞。见《史记·封禅书》、《墨子·非攻下》。相传姜姓是炎帝之后,而炎帝以火德王,“乌集”在此象征西伯(周文王)得姜尚。(68)挛拘之语:卷舌聱牙的话,喻姜尚说的羌族口音的话。

因此圣明的君主统治世俗,要有主见象独自在转盘上制造陶器一样,而不被讨好奉承的话牵着鼻子走,不因众说纷纭而改变主张。所以秦始皇听信了中庶子蒙嘉的话,因而相信了荆轲,而暗藏的匕首终于出现了;周文王出猎于泾水渭水之间,得到吕尚同车而回,从而取得了天下。秦轻信左右而灭亡,周因为赤乌降临而成王。为什么?因为文王能跨越卷舌聱牙的羌族语言,吸收其他方国的议论见解,独自看到光明正大的道理。

今人主沈谄谀之辞,牵帷廧之制(69),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70),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71)。

(69)帷:床帐,喻指妃妾。廧:同“牆”,指宫牆,喻指近臣。(70)皁:同“槽”。(71)鲍焦:春秋时齐国人,厌恶时世污浊,自己采蔬而食。子贡讥讽他:你不受君王傣禄,为什么住在君王的土地上,吃它长出来的蔬菜呢?鲍焦就丢掉蔬菜而饿死。

当今君主陷在阿谀奉承的包围之中,受到妃妾近侍的牵制,使思想不受陈规拘束的人才与牛马同槽,这就是鲍焦所以愤世嫉俗的原因。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底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72)。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73);邑号朝歌(74),墨子回车(75)。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76),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77),

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78)!

(72)底厉:同“砥厉”。(73)曾子:名参,孔子弟子,以纯孝著名。《淮南子·说山》:“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闾。”(74)朝歌:殷代后期都城,在今河南淇县。(75)墨子回车:墨子主张“非乐”,不愿进入以“朝歌”为名的城邑。见《淮南子·说山训》。(76)谄谀之人:指羊胜、公孙诡一流人。(77)堀:同窟。薮:草泽。(78)阙下:宫阙之下,喻指君王。

臣子听说穿戴着华美服饰进入朝廷的人不用私心去玷污节操,修身立名的人不为私利去败坏行止。所以里闾以胜母为名,曾子就不肯进入;都邑以朝歌为名,墨子就回车而行。现在要使天下有远大气度的人才受到威重的权势的囚禁,受到尊位显贵的胁迫,转过脸去自坏操行,来侍奉进谗阿谀的小人,而求得亲近君主的机会,那么,士人只有隐伏老死在山洞草泽之中罢了,哪会有竭尽忠信投奔君主的人呢!

[版本二]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①,太子畏之②;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③,太白蚀昴④,而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喻两主⑤,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⑥,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悟也。愿大王孰察之。

①白虹贯日:白色光带穿日而过。白虹,兵象。日,为君。古人附会预示君王遇害的天象异兆。按卷八十六《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载荆轲刺秦王事,均未述及“白虹贯日”的天象问题,倒是《战国策·魏策四》载唐且为安陵君使臣,唐且对秦王谈到士之怒时说过这样的话:“夫专诸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

仓鹰击于殿上。”其实,这就是使者说士之辞,于史无征也。 ②畏之:荆轲将入秦,为等一朋友同行,延误了时间,•燕太子以为他害怕了。事见卷八十六《刺客列传》。③《集解》引苏林语云:“白起为秦伐赵,破长平君,欲遂灭赵,遣卫先生说昭益兵粮,乃为应侯所害,事不成。其精诚上达于天,故太白为之蚀昴。”《索隐》引服虔语略同,谓卫先生为秦人,被穰侯所害。④太白蚀昴:指赵国将有兵灾的征兆。太白,金星的别名,古人认为是天之将军,主战争。昴,星宿名。它的分野在赵地。⑤精:精诚,真诚。⑥吏讯:刑吏审讯。

我听说忠诚的人无不得到回报,信实的人不被怀疑,过去我总认为是对的,今天看来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从前荆轲仰慕燕丹的高义前去行刺秦王,尽管天空出现白虹贯日的征兆,可是燕太子丹仍然担心荆轲害怕不能成行;卫先生替秦王谋划长平之事,也出现了金星遮掩昴星的预兆,而秦昭王仍然疑虑重重。他们的精诚所至感天动地显示出征兆,却不被燕丹、昭王两主所理解,这难道不是可悲的吗!如今我竭尽忠诚,尽其计议,希望大王采纳。您周围的人不了解情况,终于把我交给官吏审讯,被世人误解,即使让荆轲、卫先生复活,而燕丹、秦昭王也不会醒悟。希望大王仔细地审察这种情况。

昔卞和献宝,楚王刖之①;李斯竭忠,胡亥极刑②。是以箕子详狂③,接舆辟世④,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孰察卞和、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无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⑤,子胥鸱夷⑥,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

①楚国人卞和得到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献给楚王。玉工鉴定说是石头,卞和被砍掉右脚。后又献给文王,玉工仍认为是石头,又被砍掉左脚。至楚成王,命玉工剖璞,得宝玉,叫和氏璧。见《韩非子·和氏》。刖,砍去脚的酷刑。②李斯竭忠而刑。见卷八十七《李斯列传》③殷纣王淫乱,比干强谏。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箕子惧,佯狂为奴。见卷三《殷本纪》。详狂,装疯卖傻,假装疯魔。详通“佯”。④据《论语·微子》篇载,接舆是楚国的一位狂人,一次,他一边唱着歌,一边走过孔子的车子,歌中唱

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通过他的歌辞,可以想见,他当是一位不满意当时社会现实的隐士。曹之升《四书摭余说》云,“《论语》所记隐士皆以其事名之,门者谓之‘晨门’,杖者谓之‘丈人’,津者谓之‘沮’、‘溺’,接孔子之舆者谓之‘接舆’,非名亦非字也。”曹说可味。又《庄子·逍遥游》等篇亦及接舆其人其事。辟,通“避”。⑤见注③。⑥吴国大臣伍子胥由于太宰嚭的谗害,被吴王夫差赐死,死后“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详见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鸱夷,皮袋子。

从前卞和进献宝玉,楚王砍掉他的脚;李斯竭尽忠诚,胡亥却把他处以极刑。因此箕子装疯,接舆避世,他们都怕遭到这种灾祸啊。希望大王仔细地审察卞和、李斯的诚意,不用楚王、胡亥偏听偏信的错误,不要让我被箕子、接舆耻笑。我听说比干被剖心,伍子胥的尸体被装进皮袋子沉入江里,当初我并不相信,现在我才了解了真情。希望大王仔细地审察,略微给我一点怜悯吧!

谚曰:“有白头如新①,倾盖如故②。”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昔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荆轲首以奉丹之事③;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④。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而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而为燕尾生⑤;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⑥。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燕人恶之于王,王按剑而怒,食以

⑦;白圭显于中山,中山人恶之魏文侯,文侯投之

以夜光之璧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坼肝相信⑨,岂移于浮辞哉!

①白头如新:相处到老,如同初识。意思是彼此并不了解。②倾盖如故:路途相遇倾斜车篷,靠近交谈。盖,车篷。③曾在秦国做人质的燕太子丹逃跑归燕,“归而求为报秦者”,以“国小,力不能”。不久,秦将樊於期以获罪秦王,也逃到燕国,燕太子接纳了他。荆轲为燕太子丹刺杀秦王,行前请樊於期之头以取信秦王,樊於期“偏袒搤腕而进曰:‘此臣之

日夜切齿腐心也,今乃闻教!’遂自刭”。“借荆轲首”,指樊於期“借”给荆轲“首”。事见卷八十六《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三·燕太子丹质于秦亡归》④《集解》引《汉书音义》曰:王奢,齐人也,七至魏。其后齐伐魏,奢登城谓齐将曰:‘今君之来,不过以奢之故也。夫义不苟生以为魏累。’遂自刭也。”⑤苏秦游说六国,曾佩六国相印,但他无论对哪一国家都不讲信用。后来合纵之约瓦解,“齐、魏伐赵,赵王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时值燕文侯去世,燕易王新立,齐乘机“伐燕,取十城”。燕王讥苏秦以其来燕故,苏秦大惭,答应为燕取回十城。这件事,他总算说到做到了。过后有人谮毁苏秦,苏秦为了表白对燕王的忠贞和自己的高风亮节,讲到一个“信如尾生”的故事。尾生与一女子“期于梁(按即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见卷六十九《苏秦列传》,《战国策·燕策一·人有恶苏秦于燕王者》,《庄子·盗跖》亦略及之。这里谓“为燕尾生”,就是说苏秦做了一次燕国的尾生,即做了一次对燕国讲信用的人。⑥《集解》引张晏曰:“白圭为中山将,亡六城,君欲杀之,亡入魏,文侯厚遇之,还拔中山。”《索隐》谓“事见《战国策》及《吕氏春秋》。按白圭又作“白珪”。《战国策》凡三及之,却均不及此事。《吕氏春秋》亦及之,但也不及此事。倒是《新序》谓白珪战,亡六城,中山人恶于魏文侯,魏文侯投以夜光之璧。《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载货殖家白圭,当魏文侯时,不知是否即此传此处所及之白圭。⑦食:给吃。

:骏马,良马。《集解》引《汉书音义》云,

“生七日

而超其母。敬重苏秦,虽有谗谤,而更膳以珍奇之味。”按卷六十九《苏秦列传》,燕王“益厚遇之”。⑧已见注⑥。⑨坼(chè,撤):分裂,裂开。

俗话说:“有的人相处到老,如同新识;有的人偶然相遇,却一见如故。”这是为什么呢?相知还是不相知,不在相处时间长短啊。所以,从前樊於期从秦国逃往燕国,把首级借给荆轲用来奉行燕丹的使命;王奢离开齐国前往魏国,在城上自刎用来退去齐军保全魏国。王奢、樊於期不是因为齐、秦是新交,燕、魏是老相识,他们离开齐国和秦国,为燕、魏二君去死,是行为和志向相合而对正义无限仰慕的原因啊。所以苏秦不被天下人信任却对燕国像尾生一样的信实;白圭战败丢掉六国城池,却为魏国夺取了中山。这是为什么呢?

实在是遇到知遇的原因啊。苏秦出任燕国的宰相,燕国有人在国君面前诽谤他,燕王手按宝剑发怒,还是杀了一匹骏马给他吃;白圭在中山名声显扬,中山有人到魏文侯面前毁谤他,文侯却拿出夜光璧赠给他。这是为什么呢?两主二臣之间,剖心披胆,深信不疑,怎么能听到流言蜚语就变心呢!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者司马喜髌脚于宋,卒相中山①;范睢摺肋折齿于魏。卒为应候②。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③,挟孤独之位,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自沉于河④,徐衍负石入海⑤。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⑥,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路,缪公委之以政⑦;宁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⑧。此二人者,岂借宦于朝,假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亲于胶漆⑨,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者鲁听季孙之说而逐孔子⑩,宋信子罕之计而囚墨翟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

、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

。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国⒀,齐用越人蒙而强

威、宣⒁。此二国,岂拘于俗⒂,牵于世,系阿偏之辞哉⒃?公听并观,垂名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由余、越人蒙是矣;不合,则骨肉出逐不收,朱、象、管、蔡是矣⒄。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义,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称,三王易为也。

①司马喜事,《索隐》谓见《战国策》及《吕氏春秋》。按《战国策·中山策》有《司马熹三相中山》事,未及在宋髌脚事。《吕氏春秋》亦不及此事。髌,去掉髌骨的酷刑。②卷七十九《范睢蔡译列传》载,范睢随魏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齐襄王听说范睢能言善辩,赐金十斤及牛酒。须贾疑范睢得齐王赏赠是因为他把魏国的秘密告诉了齐王,回国后便“使舍人笞击睢”以致“折肋摺齿”。他设法逃离魏府,更名改姓躲藏起来。后经人说项到了秦国,终于做了秦相,被封为应侯。其人其事又见《战国策·秦策》。摺(lā,拉)胁:折断肋骨。③捐:抛弃,放弃。④关于申徒狄“自沉于河”的事,见于多种古代典籍,但他为什么要“自沉于河”其解释也就缘文而异了。如《庄子·外物篇》商汤想把天下让给务光,

“务光怒之”隐士纪他听到这件事以后怕商汤把天下传给自己,就率领弟子们躲到了窾首之滨;诸侯们听说以后怕他“自沉于水”,就经常去吊慰他:“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成玄英疏云:“狄闻斯事,慕其高名,遂赴长河,自溺而死”。《荀子·不苟篇》说:“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唯其当其为贵。故不负石而赴河,是行之难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王先谦注云:“申徒狄恨道不行,发愤而负石自沉于河,又《淮南子·说山训》说:“申徒狄负石自沉于渊,而溺者不可抗也。”高诱注云:“申徒狄,殷末人,不忍见纣乱,故自沉于渊,抗商也。”而司马贞在解释此传此事时则说:“申屠狄谏而不用,负石自投河。”⑤徐衍以恶乱世,负石投海而死。《文选·邹阳于狱上书自明书》李善注引《汉书音义》云:“徐衍,周人末人也。”⑥比周:结党营私。⑦百里奚事已见卷五《秦本纪》,参见本书卷六十八《商君列传》“商君相秦十年”段注。⑧宁戚是春秋时卫国人。他想取得齐桓公的赏识和信任,又“穷困无以自进”,于是借经商至齐,傍晚“宿于郭门之外”,“饭牛居车下”,恰值桓公从郊外迎客归来,宁戚“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以为“非常人也”,举之为上卿。见《吕氏春秋·离俗览·举难》,又见《晏子春秋》内篇《问》下四。饭牛,喂牛。⑨胶漆:胶和漆。比喻情投意洽,亲密无间。⑩季孙氏是鲁国的执政大夫,富于周公又多有僭越,孔子时对他十分不满。但孔子离开鲁国是以鲁君听信了季孙氏的谗毁,却不见于载述。子罕诚有其人,但谓“宋信子罕计而囚墨翟”事,迄无确考。

这两句

的意思是说,众口一词,金石也会熔化;毁谤积的多了,即使亲骨肉的关系也会疏远。⒀由余是秦穆公时的人,其先人由晋逃亡于戎,故由余能晋语。戎王听说秦穆公贤,就派由余到秦国观礼。后由余降秦。秦穆公三十七年(前623)“秦用由余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见卷五《秦本纪》。这里说“秦用由余而霸中国”,盖夸张之辞。⒁齐用越人蒙而使齐威王、齐宣王强盛起来,于史无考。《索隐》引张晏语“子臧,越人”句后说,“或蒙之字也”。⒂拘:拘泥。⒃阿偏:不公正。阿,偏袒。⒄朱:指丹朱,尧之子。尧知其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象:虞舜的异母弟,曾与其父多次谋害舜,而舜事父爱弟“弥谨”。朱、象之事见卷一《五帝本纪》。管、蔡:指周武王的弟弟管叔和蔡叔。武王去世以后,成王即位,以年少,由周公摄政,管、蔡等疑周公,发动叛乱。见卷

四《周本纪》。

所以女子不论美丑,进入宫廷就被妒嫉,士子不论贤还是不肖,入朝作官就被嫉妒。从前司马喜在宋国遭到割去膝盖骨的刑罚终于出任了中山国的宰相,范睢在魏国被折断肋骨,打掉牙齿,终于被秦国封为应侯。这两个人,都信守一定之规,摒去结党营私的勾当,处于孤独的地位,所以不能身免嫉妒小人的迫害。申徒狄所以投河自尽,徐衍抱着石头投海,是因为他们不被当世所容,信守正义不苟且迎合,不在朝廷里结党营私,来动摇国君的心志。所以百里奚在路上行乞,秦穆公把国政托付给他;宁戚在车下喂牛,齐桓公把国事交给他治理。这两个人,难道是在朝中借助官宦的保举、左右亲信的吹捧,才博得穆公、桓公重用他们吗?感召在心,相合在行,亲密如同胶漆,像亲兄弟一样不能分开,难道还能被众多的谗言迷惑吗?所以,只听一面之词就要产生邪恶,只任用个别人就要酿成祸乱。从前鲁君只听信季孙的话,赶走了孔子;宋君只相信子罕的计策,囚禁了墨翟。像孔子、墨子的辩才,都不能自免谗言的伤害,因而鲁、宋两国出现了危机。这是为什么呢?众口一词,就是金石也会熔化,毁谤聚集多了,就是亲骨肉的关系也会销毁。所以秦穆公任用了戎人由余,而称霸中国,齐国任用了越人蒙,而使威王、宣王两代强盛。秦、齐两国,难道是拘泥于流俗,牵累于世风,束缚于阿谀偏执的谗言吗?他们能公正地听取意见,全面地观察事情,在当世一直保持好的名声。所以心意相合,就是胡人越人,也可以亲如兄弟,由余和越人蒙就是这样的;心意不能相合,就是至亲骨肉也赶走不留,朱、象、管、蔡就是这样的。如今,国君如果能用齐、秦合宜的做法,摒弃宋、鲁偏听偏信的错误,那么,五霸的功业就不值得称颂,三王的功业是容易实现的。

是以圣王寤①,捐子之之心②,而能不说于田常之贤③;封比干之后④,修孕妇之墓⑤,故功业复就于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⑥。夫晋文公亲其仇⑦,强霸诸侯;齐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⑧。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词借也。

①寤:通“悟”。醒悟。②捐子之之心:燕相子之是一位阴谋家、权术家,他通过故交,为齐使于燕的苏代取得燕王哙的极大信任,通过鹿毛寿,使燕王让国于他,而他就“南面行王事,国事皆决于他,“三年,国大乱,百姓恫恐”。见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战国策·燕策一·燕王哙既立》。捐,抛弃,放弃。③田常即田成子,也是一位阴谋家、权术家。齐简公立,他和监止“俱为左右相”。他“心害监止”,而“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于是故技重演,采取他父亲田釐子乞“行阴德于民”的老办法,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借以赢得人心。后来他杀死简公,立简公弟骜为君,是为平公。平公即位,他为相,他担心诸侯的诛伐,于是“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修功行赏,亲于百姓”,从而稳定了齐国的局势。后齐国之政皆归于田常。见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说,同“悦”。④封比干之后:封赏比干的子孙。按周武王诛纣灭殷以后,为被纣剖心而死的比干封墓。此事卷三《殷本纪》、卷四《周本纪》均载及,但未及封比干之后事,其他先秦典籍亦不及。⑤修孕妇之墓:指为被纣惨害的孕妇修墓。按纣慌淫暴虐,竟到“刳(kū,哭)剔孕妇,以观其胎。见《尚书·泰誓》。但周灭殷商以后被刳剔”(即割剥)的孕妇修墓,则于史无考。⑥厌:满足。也写作“餍”。⑦晋文公亲其仇:指晋文公宽恕仇人勃鞮(又作履鞮,亦即寺人披)。晋文公名重耳,当公子时,他的父亲晋献公和宠姬骊之谮,派宦者勃鞮去杀据守蒲城的重耳,重耳跳墙逃跑,被勃鞮追上砍去一只袖子。晋献公死后,重耳的兄弟光立为君,是为晋惠公。惠公畏惧重耳,也让勃鞮去杀重耳。后来重耳立为晋君,是为晋文公。文公初立,原晋怀公的大臣吕省等人“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勃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在文公宽恕他们以前的追杀、谋杀之罪以后,他才把这场阴谋揭发出来。详见卷三十九《晋世家》,参见《左传》僖公四年、五年、二十四年。⑧齐桓公用其仇指他重用管仲的事。齐襄公时,以“杀诛数不当,淫于妇人,数欺大臣,群弟恐祸及”,纷纷出逃,公子纠奔鲁,管仲等傅之;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奔莒,鲍叔傅之。后襄公被无知杀死而无知又被雍林人袭杀。公子小白和公子纠几乎同时动身回国争立,管仲堵截由莒返齐的道路,射中小白带钩。小白装死以误管仲,故得先入齐国而立,是为齐桓公。齐桓公本来想杀掉管仲,以鲍叔力荐管仲之能,这才把管仲从鲁国召回,“厚礼以为

大夫”,委以国政。后来齐桓公在管仲的辅佐下,终于称霸诸侯,一匡天下。详见卷三十二《齐太公世家》,参见卷六十二《管晏列传》。匡,正。

因此,英明的国君醒悟,摒弃子之虚伪的心肠,喜欢田常的贤能;封赏比干的后代,整修被剖腹孕妇的坟墓,所以功业回归于天下。这是为什么呢?要从善如流是没有满足的。晋文公亲近他的仇人,就能够在诸侯中称霸;齐桓公任用他原来的仇人,却能使天下纳入正轨。这是为什么呢?心地仁慈,对人恳切,用真诚感化人心,不是用虚浮的言词能代替的。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兵绝天下,而卒车裂之①;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霸中国,而卒诛其身②。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③,于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④。今人主诚能去骄慠之心⑤,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⑥,施德厚,终与之穷达⑦,无爱于士,则桀之狗可使吠尧,而蹠之客可使刺由⑧;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之湛七族⑨,要离之烧妻子⑩,岂足道哉!

①此三句所及具体史实,见卷五《秦本纪》、卷六十八《商君列传》。车裂,古代残酷死刑。把头和四肢分系在五辆车子上,车行肢体撕裂。俗称五马分尸。②此四句所及具体史实,见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③孙叔敖原为楚国处士,后仕于楚王时“他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已之罪也。”详见卷一百一十九《循吏列传》。④子仲,即陈仲子,战国时齐人,居于于陵。《集解》引《高士传》云:“楚于陵子伸,楚王欲以为相,而不许,为人灌园。”关于他的事迹除见于《集解》所引皇甫谧《高士传》,还散见于《孟子·滕文公下》、《荀子·非十二子》、《韩非子·外储篇·说右》、《战国策·齐策四·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淮南子·氾论训》等。其中《战国策》说他“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素交诸侯。”《孟子》较详细地及于他的一些生活细节,余则多是只言片语。⑤慠:同“傲”,倨傲。⑥堕:输。⑦穷达: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穷达”。穷,

指逆境;达,指顺境。⑧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只要给予恩惠,连夏桀的狗向尧狂吠,盗跖之徒也可以刺杀许由。按桀是夏朝的最后一个帝王,十分暴虐;尧是传说中上古时代一位十分贤德的部落酋长;盗跖是春秋末期奴隶起义的领袖,一向被诬为“盗”;许由则是与尧并时而年辈较晚的一位隐士型贤者,尧想把天下禅让他,他以为这是对他人格的玷污,于是赶紧跑到水边去洗耳朵(见《庄子·逍遥游》。卷六十一《伯夷列传》亦略及其事)。这里把并不共时的正反两个方面的人放在一起,组成这种看似荒诞不经的语句,是旨在强调和突出对所任用的人施以恩惠的巨大作用。⑨荆轲为燕太子丹行刺秦王,未果而被诛灭七族的事,于史无考。湛(chén,沉),通“沉”。这里是灭的意思。七族,《索隐》引张晏云“上至曾祖,下至曾孙”。泛指亲族。⑩春秋时吴公子光使专诸刺杀吴王僚后自立为王,是为吴王阖闾。吴王阖闾又想杀王子庆忌,“而莫之能杀”。要离自谓能之。让吴王加罪于他,并执其妻子“焚之而扬其灰”,以取得王子庆忌的信任。要离往见庆忌于卫,伪与王子庆忌共谋“往夺之国。”在返吴渡江时,要离“拔剑以刺王子庆忌”,庆忌“捽之,投之于江。浮则又取而投之,如此者三。”庆忌以为“天下国士”,放他归吴。要离归吴,亦“伏剑而死”。见《吕氏春秋·仲冬纪·忠廉》。后来东汉赵晔所撰《吴越春秋·阖闾内传》亦载其事,略有不同,有行前让吴王阖闾断其右手云。

到秦国任用商鞅推行变法,向东削弱了韩、魏,他的军队在天下称强,而终于把他车裂而死;越国采纳大夫种的计谋,攻灭了强大的吴国,称霸中国,而终于遭到杀身之祸。因此,孙叔敖三次离开相位而不懊悔;于陵子仲推辞了三公的职位去替别人浇水灌园。如今国君果真能去掉倨傲的情绪,心里存有让别人效力的意念,披露心腹,以见真情,披肝沥胆,施以厚德,始终和别人共甘苦,爱戴士子,那么,就是桀养的狗也可以让它咬尧,而蹠的门客可以让他行刺许由;何况您依仗大国的权势,凭借圣王的才能呢?既然如此,那么荆轲甘冒灭七族的大祸,要离烧死妻子儿女,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吗!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①,以投人于道路②,人无不按剑相眄者③。何则?无因

而至前也。蟠木根柢④,轮囷离诡⑤,而为万乘器者,何则?以左右先为之容也⑥。故无因至前,虽出随候之珠⑦,夜光之璧,犹结怨而不见德。故有人先谈,则以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⑧,身在贫贱,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⑨,怀龙逢、比干之意⑩,欲尽忠当世之君,而素无跟柢之容,虽竭精思,欲开忠信,辅人主之治,则人主必有按剑明眄之迹,是使布衣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①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传说中夜里发光的珠玉。②:昏暗。又写作“暗”。③眄(miàn,面):斜着眼看。④蟠:盘曲地伏着。根柢:树根。⑤轮囷:屈曲的样子。离诡:离奇。⑥容:雕刻,容饰。⑦随候之珠:传说随候救一大蛇,蛇衔宝珠献给他。又叫隋珠。即上文之明月珠。见《淮南子·览冥》注。⑧布衣:平民百姓的代称。⑨伊:指伊尹。管:指管仲。⑩龙逢:即关龙逢,他以直谏夏桀而被杀。其事迹见《庄子·人间世》、《荀子·解蔽》、《吕氏春秋·必已》等。

我听说把月明珠或夜光璧,在黑夜的路上抛向行人,人们没有不惊异地按剑斜着眼睛看他。为什么呢?是因为宝物无端地被抛到面前。盘曲的树根,屈曲奇特,却可以成为国君鉴赏的器物。为什么呢?是因为周围的人事先把它雕刻、容饰了。所以宝物无端地抛到眼前,即使抛出的是随候明珠,夜光之璧,还是要结怨而不讨好,所以事先有人予以推荐,就是枯木朽株也会有所建树而不被忘掉。如今那些平民百姓和穷居陋巷的士人,处在贫贱的环境下,即使有尧、舜的治国之道,持有伊尹、管仲那样的辩才,怀有龙逢、比干那样的心志,打算尽忠于当世的国君,而平素没有被推荐的根底,即使是用尽心思,献出自己的忠信,辅佐国君治国安邦,那么,国君一定会像对待投掷宝物的人那样按剑斜视你了,这是使平民百姓不能起到枯木朽株那样的作用啊。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①,而不牵于卑乱之语,不夺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之蒙嘉之言,以信荆轲之说,而匕首窃发②;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而归,

以王天下。故秦信左右而杀,周用乌集而王③。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语④,驰域外之议⑤,独观于昭旷之道也⑥。

①独化于陶钧之上:比喻帝王独自运用治国之道,教化天下。化,教化。陶,古代制作陶器所用的圆轮。②窃发:乘人不备偷偷取出。③乌集:是说如同乌鸟集散,事出偶合。④挛拘:牵系,束缚。⑤域外:境外。⑥昭旷:宽宏,豁达。

所以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如同陶人运钧自有治国之道,教化天下,而不被鄙乱的议论所左右,不被众多口舌贻误大事。所以秦始皇听信了中庶子蒙嘉的话,才相信了荆轲谎话,荆轲才能乘人不备偷偷地取出行刺的匕首;周文王在泾、渭地区狩猎,用车载回吕尚,才能够在天下称王。所以秦王偏听了近臣的话,险些被杀;周文王却事出偶合而王天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能超越拘系的言词,纵横于园囿以外的议论,卓然独立地看到宽宏豁达的光明大道。

今人主沉于谄谀之辞,牵于帷裳之制①,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皂②,此鲍焦所以忿于世而不留富贵之乐也③。

①帷裳:车旁的布幔。借指姬妾近侍。②皂:马槽。③鲍焦是古代的一位廉士,他躬耕而食,自凿井而饮,非妻子所织不服。子贡讥笑他,于是抱木而死。见《庄子·盗跖》、《韩诗外传》等。

如今,国君沉湎于阿谀谗媚的言词之中,牵制于姬妾近侍的包围之下,使卓异超群的士人,混同于骏马和老牛同槽。这就是鲍焦为什么对世道忿懑不平,对富贵毫不留恋的原因啊。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利污义,砥厉名号者不以欲伤行①,故县名胜母而曾子不入,邑号朝歌而墨子回车。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②,摄于危重之权,主于位势之贵,故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③,则士伏死堀穴岩(岩)〔薮〕之中耳,安肯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④!

①砥厉:砂石,磨石。磨厉。细者为砥;粗者为厉。行:品行,操守。②寥廓之士:抱负远大的人。③故:有意的。回面:邪恶的面目。④阙:宫阙。借指朝廷。

我听说庄重严整上朝的人,不会贪图利禄而玷污道义;追求名誉的人,不会放纵私欲败坏自己的品行,因此,县名叫作“胜母”而曾子就不进去;城邑的名字叫“朝歌”而墨子就回车离去。如今,让抱负远大的人,被威重的权势所震慑,被高位大势所压抑,有意用邪恶的面目、肮脏的品行来侍奉阿谀献媚的小人而求得亲近于大王左右,那么有志之士就会老死在岩穴之中了,怎么肯竭尽忠诚信义追随大王呢!

二十二、《专务》——《刘子》

学者〔学者〕指学习这种行为。者,表示停顿的语气助词。出于心也,心为身之主,耳目候〔候〕伺候,听命。于心。若心不在学,则听讼不闻〔听讼不闻〕听而不闻。“听”与“闻”在本文中不同义,“听”指耳朵的动作,“闻”指动作的效果。讼,通“诵”,高声念书。下句“视”与“见”的关系同此。,视简〔简〕竹简,小竹片。古代在竹简上写字,编连成册,相当于后世的书籍。不见。如欲炼业〔炼业〕修业,反复学做某一件事。,必先正其心,而后理义入焉〔入焉〕入于心。“焉”为兼词。。

夫两叶掩目,则冥默无睹〔冥默无睹〕昏暗得什么也看不见。冥默,黑暗无光。无睹,无以睹,不能看见任何东西。;双珠瑱〔瑱(zhèn)〕充塞。耳,必寂寞无闻〔寂寞无闻〕安

静得什么也听不见。寂寞,静谧无声。无闻,无以闻,不能听见任何声音。。叶作目蔽,珠为耳鲠〔鲠〕通“梗”。这里是塞子的意思。,二关外拥〔二关外拥〕堵住耳目。二关,指耳、目接触外界事物的通道。外拥,从外面堵塞。“拥”,通“壅”,堵塞。,视听内隔〔视听内隔〕眼的视觉能力和耳的听觉能力被隔阻在里面。,固其宜也〔固其宜也〕意思是说,在上述情况下听不见声音看不到东西本来是应该的。。而离娄〔离娄〕古代传说中眼力极好的人。《孟子》有《离娄》篇。察秋毫〔秋毫〕鸟兽在秋天新长出的细毛。之末,不闻雷霆之声;季子听清角之韵〔季子听清角之韵〕季札能分辨清角的声音,吴公子季札,善辨音乐。《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其观乐事。清角之韵,古代五音之一。主悲哀,难辨识。 ,不见嵩岱〔嵩岱〕嵩山和泰山。嵩,指嵩山,五岳之一,在今河南省境内。岱,即泰山,在今山东省境内。之形。视不关耳而耳不闻,听不关目而目不见者,何也〔视不关耳……何也〕这几句的大意是说:视力与耳朵无关,可离娄察秋毫之末时为什么就听不见雷霆之声呢?听力跟眼睛无关,可季子辨清角之音时为什么会看不到嵩岱之形呢??心溺〔心溺〕与下文“意入”义同,指思想集中,全神贯注。溺,沉浸。入,投入。秋毫、意入清角故也。是以心驻〔驻〕驻扎,停留。这里与上文的“溺”“入”义近。于目,必忘其耳〔忘其耳〕与下文“遗其目”是指暂时感觉不到耳朵或眼睛的闻、见功能。,则听而不闻;心驻于耳,必遗其目,则视而不见也。使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令一时俱成,虽执规矩之心〔执规矩之心〕即“心执规矩”,指心里存有规矩的图样。规矩,画圆的工具叫“规”,画方的工具叫“矩”。,回剞劂之手〔回剞劂之手〕即手回剞劂。回,回旋,运动。剞劂,刻镂用的刀。,而不能者,由心不两用,则手不并运也。

奕秋〔奕秋〕当作“弈秋”,古代一个精通下棋的人。见《孟子·告子上》。“奕”,通“弈”,下棋的意思。下文所有“奕”字皆当作“弈”。,通国之善奕也。当奕之思〔思〕通“时”。别本或作“时”。,有吹笙过者〔有吹笙过者〕有人吹着笙经过下棋的地方。,倾心听之,将闻未闻之际,问以奕道〔奕道〕下棋的方法、诀窍。,则不知也。非奕道深微,情有蹔暗〔蹔(zàn)暗〕短时的昏暗不明。蹔,通“暂”。,笙滑〔滑〕扰乱。之也。隶首〔隶首〕人名。

传说为精通算术的人。,天下之善算也。当算之际,有鸣鸿过者〔有鸣鸿过者〕有鸿鸟鸣叫着飞过算数的地方。,弯弧拟之〔弯弧拟之〕拉弓搭箭瞄准鸿鸟。,将发未发之间,问以三五〔问以三五〕拿“三个五相加是多少”问隶首。“三五”即五的三倍,也就是三个五相加或五乘以三。,则不知也。非三五难岉〔岉(wù)〕本意为形容山高的样子,这里指难于计算。,意有暴昧〔暴昧〕突然之间的昏暗。与“暗”义同。,鸿乱之也。以奕秋之奕,隶首之,穷微尽数〔穷微尽数〕说出所有下棋的奥妙,算出所有复杂的算式。,非有差也。然而心在笙、鸿,而奕败算挠者〔奕败算挠者〕指上文提到的说不出“弈道”和算不出“三五”。挠,受阻,不顺利。,是心不专一,游情外务〔游情外务〕心思游移在别的事物身上,想着做别的事情。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察,专于听〔专于听〕指耳朵的功能只用来听而不能看。也;聋无耳而目不可以闻,专于视〔专于视〕指眼睛的功能只用来看而不能听。也。以瞽聋之微〔微〕微弱,隐晦,指瞽者的眼功能不好和聋者的耳功能不好。,而听察聪明〔听察聪明〕即听聪、察明,指听得清楚、看得明白。者,用心一也。

夫蝉之难取,而黏之如掇〔掇〕拾取。;卷耳易采,而不盈倾筐〔卷耳易采,而不盈倾筐〕意思是,卷耳虽然容易采摘,但如不用心,也会装不满倾筐的。卷耳,又叫苓耳,一种常见的野菜,可吃。盈,满。倾筐,浅口竹器。,专与不专也。是故学者必精勤专心,以入于神。若心不在学而强讽诵〔讽诵〕高声朗读。之者,虽入于耳而不谛〔谛〕明白,领悟。于心,譬若聋者之歌,效人为之,无以自乐,声出于口则越〔越〕飘扬。而散矣。

第五单元

二十四、《柳子厚墓志铭》——《昌黎先生集》

子厚,讳宗元[1]。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2]。曾伯祖奭[3],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4],死高宗朝。皇考讳镇[5],以事母弃太常博士,

求为县令江南[6]。其后以不能媚权贵[7],失御史。权贵人死[8],乃复拜侍御史[9]。号为刚直[10],所与游皆当世名人[11]。

[1]子厚:柳宗元的字。作墓志铭例当称死者官衔,因韩愈和柳宗元是笃交,故称字。讳:名。生者称名,死者称讳。[2]七世:史书记宗元七世祖柳庆在北魏时任侍中,入北周封为平齐公。子柳旦,任北周中书侍郎,封济阴公。韩愈所记有误。侍中:门下省的长官,掌管传达皇帝的命令。北魏时侍中位同宰相。拓跋魏:北魏国君姓拓跋(后改姓元),故称。[3]曾伯祖奭(shì士:)柳奭,字子燕,柳旦之孙,柳宗元高祖子夏之兄。当为高伯祖,此作曾伯祖误。柳奭贞观时为中书舍人,因外甥女王氏为皇太子(唐高宗)妃,擢升为兵部侍郎。王氏当了皇后后,又升为中书侍郎。永徽三年(652)代褚遂良为中书令,位相当于宰相。后来高宗欲废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韩瑗和褚遂良力争,武则天一党人诬说柳奭要和韩、褚等谋反,被杀。[4]褚(chǔ楚)遂良:字登善,曾做过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尚书右仆射等官。唐太宗临终时命他与长孙无忌一同辅助高宗。后因劝阻高宗改立武后,遭贬忧病而死。韩瑗(yuàn院):字伯玉,官至侍中,为救褚遂良,也被贬黜。[5]皇考:对亡父的尊称。[6]太常博士:太常寺掌宗庙礼仪的属官。柳镇于肃宗朝授左卫率府兵曹参军,佐郭子仪守朔方。后调长安主薄,居母丧,服除,命为太常博士。镇以有尊老孤弱在吴,再三辞谢,愿为宣称(今属安徽)令。此云“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恐误。[7]权贵,此指窦参。柳镇曾迁殿中侍御史,因不肯与御史中丞卢佋,宰相窦参一同诬陷侍御史穆赞,后又为穆赞平反冤狱,得罪窦参,被窦参以他事陷害贬官。[8]权贵人死:其后窦参因罪被贬,第二年被德宗赐死。[9]侍御史:御史台的属官,职掌纠察百僚,审讯案件。[10]号为刚直:郭子仪曾表柳镇为晋州录事参军,晋州太守骄悍好杀戮,吏莫敢与争,而柳镇独能抗之以理,故云。[11]所与游皆当世名人:柳宗元有《先君石表阴先友记》,记载他父亲相与交游者计六十七人,书于墓碑之阴。并曰:“先君之所与友,凡天下善士举集焉。”

子厚,名叫宗元。七世祖柳庆,做过北魏的侍中,被封为济阴公。高伯祖柳奭,做过唐朝的宰相,同褚遂良、韩瑗一起得罪了武则天皇后,在高宗时被处死。父亲叫柳镇,为了侍奉母亲,放弃了太常博士的官位,请求到江南做县令。后来因为他不肯向权贵献媚,丢掉了御史官。直到那位权贵死了,才又被任命为侍御史。人们都说他刚毅正直,与他交往的都是当时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12],虽少年,已自成人[13],能取进士第[14],崭然见头角[15]。众谓柳氏有子矣[16]。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17]。俊杰廉悍[18],议论证据今古[19],出入经史百子[20],踔厉风发[21],率常屈其座人[22]。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23],交口荐誉之[24]。

[12]逮(dài代)其父时:在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宗元童年时代,其父柳镇去江南,他和母亲留在长安。至十二、三岁时,柳镇在湖北、江西等地做官,他随父同去。柳镇卒于贞元九年(793),子厚年二十一岁。逮,及,到。[13]已自成人:宗元十三岁即作《为崔中丞贺平李怀光表),刘禹锡作集序云:“子厚始以童子,有奇名于贞元初。”[14]取进士第:贞元九年宗元进士及第,年二十一。[15]崭然:高峻突出貌。见(xiàn现):同“现”。[16]有子:意谓有光耀楣门之子。[17]博学宏词:柳宗元贞元十二年(796)中博学宏词科,年二十四。唐制,进士及第者可应博学宏词考选,取中后即授予官职。集贤殿:集贤殿书院,掌刊辑经籍,搜求佚书。正字:集贤殿置学士、正字等官,正字掌管编校典籍、刊正文字的工作。宗元二十六岁授集贤殿正字。[18]廉悍:方正、廉洁和坚毅有骨气。[19]证据今古:引据今古事例作证。[20]出入:融会贯通,深入浅出。[21]踔(zhuó酌)厉风发:议论纵横,言辞奋发,见识高远。踔,远。厉,高。[22]率:每每。屈:使之屈服。[23]令出我门下:意谓都想叫他做自己的门生以沾光彩。[24]交口:异口同声。

子厚少年时就很精明能干,没有不明白通晓的事。当他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虽然很年轻,但已经成才,能够考取进士科第,显露出出众的才华,大家都说柳家有个好儿子。后来又通过博学宏词科的考试,被授为集贤殿正字。他才智突出,清廉刚毅,发表议论时能引证今古事例为依据,精通经史典籍和诸子百家,言谈纵横上下,意气风发,常常使满座的人为之叹服。因此名声哄动,一时之间人们都敬慕而希望与他交往。那些公卿贵人争着要收他做自己的门生,众口一辞地推荐称赞他。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25]。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26]。遇用事者得罪[27],例出为刺史[28]。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29]。居闲[30],益自刻苦,务记览[31],为词章,泛滥停蓄[32],为深博无涯涘[33]。而自肆于山水间[34]。

[25]蓝田:今属陕西。尉:县府管理治安,缉捕盗贼的官吏。监察御史:御史台的属官,掌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整肃朝仪诸事。[26]礼部员外郎:官名,掌管辨别和拟定礼制之事及学校贡举之法。柳宗元得做此官是王叔文、韦执谊等所荐引。[27]用事者:掌权者,指王叔文。顺宗做太子时,王叔文任太子属官,顺宗登位后,王叔文任户部侍郎,深得顺宗信任。于是引用新进,施行改革。旧派世族和藩镇宦官拥立其子李纯为宪宗,将王叔文贬黜,后来又将其杀戮。和柳宗元同时贬作司马的共八人,号“八司马”。[28]例出:按规定遣出。永贞元年(805),宗元被贬为邵州(今湖南邵阳)刺史。[29]例贬:依照“条例”贬官。永州:今湖南零陵县。司马:本是州刺史属下掌管军事的副职,唐时已成为有职无权的冗员。[30]居闲:指公事清闲。[31]记览:记诵阅览。此喻刻苦为学。[32]泛滥:文笔汪洋恣肆。停蓄:文笔雄厚凝炼。[33]无涯涘(sì四):无边际。涯、涘,均是水边。[34]肆:放情。

贞元十九年,子厚由蓝田县尉调任监察御史。顺宗即位,又升为礼部员外郎。逢遇当权人获罪,他也被援例贬出京城当刺史,还未到任,又被依例贬为永州司马。身处清闲之

地,自己更加刻苦为学,专心诵读,写作诗文,文笔汪洋恣肆,雄厚凝炼,象无边的海水那样精深博大。而他自己则纵情于山水之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35],而子厚得柳州[36]。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37]?”因其土俗[38],为设教禁[39],州人顺赖[40]。其俗以男女质钱[41],约不时赎[42],子本相侔[43],则没为奴婢[44]。子厚与设方计[45],悉令赎归[46]。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47],足相当,则使归其质[48]。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49],比一岁[50],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51],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35]偕出:元和十年(815),宗元等“八司马”同时被召回长安,但又同被迁往更远的地方。[36]柳州:唐置,属岭南道,即今广西柳州市。[37]是岂不足为政邪:意谓柳州地虽僻远,也可以做出政绩。是,指柳州。[38]因:顺着,按照。土俗:当地的风俗。[39]教禁:教谕和禁令。[40]顺赖:顺从信赖。[41]质:典当,抵押。[42]不时赎:不按时赎取。[43]子:子金,即利息。本:本金。相侔(móu谋):相等。[44]没:没收。[45]与设方计:替债务人想方设法。[46]悉:全部。[47]书:写,记下。佣:当雇工。此指雇工劳动所值,即工资。[48]足相当:意谓佣工所值足以抵消借款本息。质:人质。[49]观察使:又称观察处置使,是中央派往地方掌管监察的官。下其法:推行赎回人质的办法。[50]比(bì避):及,等到。[51]衡湘:衡山、湘水,泛指岭南地区。为:应试。

元和年间,他曾经与同案人一起奉召回到京师,又一起被遣出做刺史,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后,他慨叹道:“这里难道不值得做出政绩吗?”于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为柳州制订了教谕和禁令,全州百姓都顺从并信赖他。当地习惯于用儿女做抵押向人借钱,约定如果不能按时赎回,等到利息与本金相等时,债主就把人质没收做奴婢。子厚为此替借债人想

方设法,都让他们把子女赎了回来;那些特别穷困没有能力赎回的,就让债主记下子女当佣工的工钱,到应得的工钱足够抵消债务时,就让债主归还被抵押的人质。观察使把这个办法推广到别的州县,到一年后,免除奴婢身分回家的将近一千人。衡山、湘水以南准备考进士的人,就把子厚当做老师,那些经过子厚亲自讲授和指点的人所写的文章,全都可以看得出是合乎规范的。

p[52]p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53],当诣播州[54]。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55],吾不忍梦得之穷[56],无辞以白其大人[57];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58],愿以柳易播[59],虽重得罪[60],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61],梦得于是改刺连州[62]。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徵逐[63],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64],握手出肺肝相示[65],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66],真若不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67],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68],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69]。

[52]法度:规范。[53]中山:今河北定县。刘梦得:名禹锡,彭城(今江苏铜山县)人,中山为郡望。其祖先汉景帝子刘胜曾封中山王。王叔文失败后,刘被贬为郎州司马,这次召还入京后又贬播州刺史。[54]诣:前往。播州:今贵州绥阳县。[55]亲在堂:母亲健在。[56]穷:困窘。[57]大人:父母。此指刘母。句谓这种不幸的处境难以向老母讲。[58]拜疏(shù树):向皇帝上疏。[59]以柳易播:意指宗元自愿到播州去,让刘禹锡去柳州。[60]重(chóng虫)得罪:再加一重罪。[61]“遇有”句:指当时御史中丞裴度、崔群上疏为刘禹锡陈情一事。[62]刺:用作动词。连州:唐属岭南道,州治在今广东连县。[63]徵:约之来,逐:随之去。徵逐,往来频繁。[64]诩诩(xǔ许):夸大的样子。强(qiǎng抢):勉强,做作,取下:指采取谦下的态度。[65]出肺肝相示:譬喻做出非常诚恳和坦白的样子。[66]背负:背叛,变心。[67]如毛发比:譬喻

事情之细微。比,类似。[68]陷穽(jǐng井)圈套,祸难。[69]少:稍微。

他被召回京师又再次被遣出做刺史时,中山人刘梦得禹锡也在被遣之列,应当去播州。子厚流着泪说:“播州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况且梦得有老母在堂,我不忍心看到梦得处境困窘,他没有办法把这事告诉他的老母;况且绝没有母子一同前往的道理。”向朝廷请求,并准备呈递奏章,情愿拿柳州换播州,表示即使因此再度获罪,死也无憾。正遇上有人把梦得的情况告知了皇上,梦得因此改任连州刺史。呜呼!士人到了穷境时,才看得出他的节操和义气!现在一些人,平日街坊居处互相仰慕讨好,一些吃喝玩乐来往频繁,夸夸其谈,强作笑脸,互相表示愿居对方之下,手握手作出掏肝挖肺之状给对方看,指着天日流泪,发誓不论生死谁都不背弃朋友,简直象真的一样可信。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冲突,仅仅象头发丝般细小,便翻脸不认人,朋友落入陷井,也不伸一下手去救,反而借机推挤他,再往下扔石头,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啊!这应该是连那些禽兽和野蛮人都不忍心干的,而那些人却自以为得计。他们听到子厚的高尚风节,也应该觉得有点惭愧了!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70],不自贵重顾籍[71],谓功业可立就[72],故坐废退[73]。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74],故卒死于穷裔[75],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76],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77],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78],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70]为人:助人。此处有认为柳宗元参加王叔文集团是政治上的失慎之意。故下云“不自贵重”。[71]顾籍:顾惜。[72]立就:即刻成功。[73]坐:因他人获罪而受牵连。废退:指远谪边地,不用于朝廷。[74]有气力:有权势和力量的人。推挽:推举提携。[75]穷裔:穷困的边远地方。[76]台省:御史台和尚书省。[77]自力:自我努力。[78]为

将相于一时:被贬“八司马”中,只有程异后来得到李巽推荐,位至宰相,但不久便死,也没有什么政绩。此处暗借程异作比。

子厚从前年轻时,勇于帮助别人,自己不看重和爱惜自己,认为功名事业可以一蹴而就,所以受到牵连而被贬斥。贬谪后,又没有熟识而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荐与引进,所以最后死在荒僻的边远之地,才干不能为世间所用,抱负不能在当时施展。如果子厚当时在御史台、尚书省做官时,能谨慎约束自己,已象在司马时、刺史时那样,也自然不会被贬官了;贬官后,如果有人能够推举他,将一定会再次被任用,不至穷困潦倒。然而若是子厚被贬斥的时间不久,穷困的处境未达到极点,虽然能够在官场中出人头地,但他的文学辞章一定不能这样地下功夫,以致于象今天这样一定流传后世,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使让子厚实现他的愿望,一度官至将相,拿那个换这个,何者为得,何者为失?一定能有辨别它的人。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79],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280]。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81],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82]。行立有节概[83],重然诺[84],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85],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86]。遵,涿人[87],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88],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89]。铭曰:

[79]元和:唐宪宗年号。十四年,即819年。十一月八日:一作“十月五日”。[80]万年: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北。先人墓:在万年县之栖凤原。见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81]周七:即柳告,字用益,宗元遗腹子。[82]河东:今山西永济县。裴行立:绛州稷山(今山西稷山县)人,时任桂管观察使,是宗元的上司。[83]节概:节操度量。[84]重然诺:看重许下的诺言。[85]尽:尽心,尽力。[86]卢遵:宗元舅父之子。[87]

涿(zhuó卓):今河北涿县。[88]从而家:跟从宗元以为己家。[89]庶几:近似,差不多。

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去世,终年四十七岁;在十五年七月初十安葬在万年县他祖先墓地的旁边。子厚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周六,才四岁;小的叫周七,是子厚去世后才出生的。两个女儿,都还小。他的灵柩能够回乡安葬,费用都是观察使河东人裴行立先生付出的。行立先生为人有气节,重信用,与子厚是朋友,子厚对他也很尽心尽力,最后竟仰赖他的力量办理了后事。把子厚安葬到万年县墓地的,是他的表弟卢遵。卢遵是涿州人,性情谨慎,做学问永不满足;自从子厚被贬斥之后,卢遵就跟随他和他家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也没有离开;既送子厚归葬,又准备安排料理子厚的家属,可以称得上是有始有终的人了。铭文说:

是惟子厚之室[90],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91]。

[90]惟:就是。室:幽室,即墓穴。[91]嗣人:子孙后代。

这是子厚的幽室,既牢固又安适,对子厚的子孙会有好处。

[译文]

子厚,名宗元。七世祖柳庆,北魏时官至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柳奭,在唐朝曾出任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一同得罪了武后,死于高宗朝。父柳镇,为就便侍奉母亲,放弃了太常博士的任命,请求到江南去做县令。后来又因为不能迎合权贵,失去了殿中侍御史的官职,直到那个权贵死了,才重新被用为侍御史。为人以刚直著称,所交往的朋友都是当时很有名望的人。

子厚小时候就精锐敏捷,通达事理。当他父亲还在世时,他虽然年纪轻,已经独立成人,能够考中进士,显露出超凡的气象,众人都说柳家有了个好儿子。以后又应博学宏词科考试合格,授集贤殿正字。他才能出众,端方坚毅,每有议论往往引据古今事典为证,贯通经史百家学说,识见高远,意气风发,经常使在座的人为之折服。他的名声因此大振,一时间人人都向往和他交游。那些公卿显要们,也争着要把他收到自己的门下,异口同声地赞誉举荐他。

贞元十九年,他由蓝田县尉晋升为监察御史。顺宗即位后,出任礼部员外郎。这时遇上当权的人获罪,他被视为一党,同被遣出京城做州刺史。还未到任,又一道被贬为州司马。居官清闲,愈加刻苦自励,专心读书记诵,写作诗文,如江河泛滥,湖海蓄积,其造诣可谓精深博大无有止境,但只能恣意寄情于山水之间罢了。元和年间,曾将他和一道被贬的人召回京城,又再次一道出京为刺史,这次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初,他感慨系之地说:“这里难道就不值得实施政教吗?”于是按照当地的风俗,制定了劝谕和禁止的政令,赢得了柳州民众的顺从和信赖。此地人借钱时习惯用子女作为人质相抵押,如不能按约期赎回,等到利息与本钱相等时,子女就要沦为债主的奴婢。子厚为借钱的人想尽办法,让他们全都能把子女赎回去。其中特别贫穷实在无力赎取的,就让债主记下人质当佣工所应得到的酬劳,等到酬劳和所借钱数相当时,便要债主归还人质。观察使把这个办法下达到其他的州,刚到一年,免除了奴婢身分而回归自己家里的就有近千人。衡山飞湘江以南考进士的人,都以子厚为老师。那些经过子厚亲自指点而撰写文词的人,从他们的文章中都可以看到很好的章法技巧。

当子厚被召回京城而又复出为刺史的时候,中山人刘梦得禹锡也在遣放之列,应当前往播州。子厚流着眼泪说道:“播州不适宜人居住,而梦得有母亲健在,我不忍心看到梦得处境困窘,以致于无法向母亲说明一切,况且也决没有让母子同赴贬所的道理。”准备向朝廷上疏请求,愿以柳州更换播州,即使因此再次获罪,虽死无遗憾。此时正好又有人将梦

得的事报告了朝廷,梦得于是改为连州刺史。呜呼!人在困窘时才最能表现出他的气节和道义。当今的人们平日里互相敬慕爱悦,相邀饮宴,追逐游戏,强颜欢笑以示谦卑友好,握手发誓以见肝胆相照,指天画日,痛哭流涕,表示死也不会背弃朋友,似乎像真的一样可信。然而一旦碰上小的利害冲突,哪怕只有毛发一般细微,也会反目相向,装出从来不认识的样子。你已落入陷阱,他不但不伸手援救,反而乘机排挤,往下扔石头,前面说到的那种人都是这副嘴脸。这种事情恐怕连禽兽和异族都不忍心去做,而那些人却自以为得计,当他们听到子厚的为人风度,也应该感到稍许有些惭愧吧。

子厚过去年轻,勇于助人,不知道保重和顾惜自己,以为功名事业可以立见成就,结果反受其牵连而遭贬黜。被贬以后,又缺少有权有势的知己援引推荐,所以最终死于荒远穷困的边地,才能不得施展,抱负也未能实现。假使子厚在御史台、尚书省任职时,能够持身谨慎,像后来做司马、刺史时一样,也就不会遭受贬斥。假使遭受贬斥时,有人大力推举他,也将会重新得到起用而不致陷入困境。然而子厚被贬斥的时间如果不长,其困窘如果不至于极点,他即便有过人之处,而对文学创作来说,必定不会自强不息,从而取得像今天这样的名传后世的业绩,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尽管说让子厚满足了个人心愿,可以使他在一个时期内出将入相,但用那个交换这个,何者为得,何者为失,人们肯定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子厚于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逝世,享年四十七岁。他的灵柩于十五年七月一日归葬在万年县祖先墓旁。子厚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周六,才四岁;次子名周七,子厚死后出生。又有两个女儿,都还在幼年。子厚所以能归葬祖茔,全赖观察使河东人裴行立出资相助。行立有节操气概,信守诺言,和子厚结交为朋友,子厚对他也曾尽心尽力,谁知到头来竟然全靠他出力料理。经手把子厚安葬在万年县墓地的,是他的姑舅表弟卢遵。遵,涿州人,生性谨慎,好学不倦。自从子厚被贬斥以来,遵一直跟他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从没有离开过。送子厚归葬以后,还将要妥善安排子厚的家事,这样的人真可以说是一位有始有终

的人了。

铭文:这里是子厚的墓室,既坚固又安宁,但愿一切有利于他的后嗣。

二十五、《祭十二郎文》——《昌黎先生集》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某年某月某日,叔父我听说你去世消息的第七天,才能满怀悲哀向死者表达内心的感情,派遣建中(韩家仆)打老远赶去备置些和于时令的祭奠时的供品(奠:动词作名词,祭祀时的供品),告慰你十二郎的灵魂。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唉!我幼年丧父,等到长大,不清楚所依靠的人(指父亲),只依靠哥哥嫂嫂。哥哥中年时死于南方(韩愈当年十岁),我和你都年幼,跟随嫂嫂护送哥哥的灵柩到河阳安葬。过后又和你到江南谋求生活(韩氏有别业在宣州,建中二年,藩镇割据势力反叛,中原战乱频繁,时韩愈年十四,随嫂迁家宣州),虽然零丁孤苦,从来没有一天相互分开。我上面有三个哥哥(除韩会、韩介之外,韩愈可能还有一个夭折的哥哥),都不幸过早地去世。继承祖宗后嗣的,在孙子辈中只有你一个,在儿子辈中只有我一个,子孙两代中都是一个男丁,孤独冷落。嫂嫂曾经一手抚摸你、一手指我说:“韩家两代人,惟有你们了。”你当时(比

我)更小,应该没留下什么记忆;我当时虽然记得,也不懂嫂嫂的话有多么悲酸啊。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妆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我十九岁那年,初次来到京城(长安)。此后四年,我回乡看望你。又过了四年,我往河阳看望先人的坟墓,正遇上你护送我嫂子的灵柩前来安葬。又过了两年,我辅佐董丞相(董晋)在汴州,你来看望我。留了一年,要求回去接妻室子女。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离开汴州,你没能来成。这一年(贞元十五年),我在徐州赞佐军务,派去接你的人刚刚出发,我又去职离开了徐州,你又没有来得成。我考虑到,你如果跟着我到东边汴州、徐州这样的地方,那终究还是异乡客地,不能久住。作长远打算,不如西归(韩愈离开徐州后,西归洛阳),打算把家安顿好而使你来到。唉呀!谁料想你突然离开我去世了呢?我和你都年纪不大,以为尽管暂时相互分离,终当长久在一起生活,所以丢下你在异乡谋生于京城,以求得微薄的俸禄。如果确实地知道是会样的结局,即便朝廷的最高职位,我不会一天中断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而去就任啊!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彊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天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彊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

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彊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去年孟东野前往潥阳,我写信(捎)给你说:“我论年纪还不到四十岁,视力却已模糊不清,两鬓花白,牙齿摇晃。想到父亲及伯叔与几位兄长都身体健康强壮,却都过早地逝世,像我这样衰弱的人,难道能够长久生存吗?我不能离开长安,你也不肯来,我担心自己说不定哪一天死去,使你陷入无穷无尽的悲痛啊!”谁料年轻的先死而年长的还活着,强壮的过早的去世而病弱的保全了呢?唉!难道果真如此吗?难道是梦吗?难道是传来的消息不确实吗?如果是真的,我哥哥这样有盛美德行的人竟然这样早早地便失去了他的后嗣吗?你这样纯正聪明,反而不能承受你父亲的福泽吗?年轻的强壮的反而夭亡,年长的衰弱的反而存活保全吗?如果不是真的,如果是梦,如果传来的消息不可信,东野的来信,耿兰发来的讣(念作“富”)报(报丧的信),为什么会在我的身边啊?唉!这是可信了!我哥哥的美好德行却使他的子嗣夭亡了!你纯正聪明应该继承你父亲的家业却不能蒙受祖上的恩泽了!所谓天意实在难以预测,所谓神旨难以明白了!所谓天理无法推断,而寿命无法知道了! 虽然如此,我从今年以来,花白的头发有的已经全白了,动摇的牙齿有的已经脱落了,毛发气血一天比一天加重衰弱,精神一天比一天加重微弱,还能有多少时间不跟在你后面而死呢?人死后如果有知,我们又还能分离多久呢(意谓如果人死有灵,我们将很快在地府再相见)?如果人死后什么也不知道了,那么,悲痛的时间不会再有几天,而不再有悲痛的时间将无穷无尽了!你的儿子才十岁,我的儿子才五岁,年轻并强壮的都保不住,这样的小孩儿又能期望他们长大成人吗?唉呀伤心啊!唉呀伤心啊!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日:“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致斯乎?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你去年来信说:“近来得了软脚病,时常加重。”我说:“这种病,江南人常常有它。”未曾把它看成是件值得忧虑的事。唉!难道竟然是因为这种病而葬送了你的性命吗?或是另外有什么病而至于这样呢?患重病而无法挽救呢?你的信是六月十七日写的(指死者最后写给韩愈的一封信),东野来信说你死于六月二日,耿兰报丧的信没有写你死于哪月哪日。大约东野的信使不知道向家人问明死期,像耿兰发来的讣报一样,不知道应当说清楚死丧的日期,东野给我写信,于是问使者,使者随口乱说应付孟东野的询问。是这样呢?还是并非如此呢?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如今我派遣建中祭奠你,慰问你的孤儿(幼年丧父的孩子)和你的奶妈。他们如果有粮食可以等待守满丧期(古代父亲死后,儿子须守丧三年),就等到丧满以后接他们来;如果不能守满丧期,立即把他们接来。其余男女仆人,全部守护你的丧期。等到我有力量改葬时,终究要安葬你在祖先的坟地,然后奴婢的去留任他们自愿。唉!你生病我不知道时间;你去世我不知道日期,你活着的时候不能和你相互照料着一起居住,你死后又不能抚

摸你的遗体倾尽心中的悲哀,自己不能亲自在场为你入敛(给死者穿好衣服装入棺中),下葬时自己不能在场向着墓穴哀哭(窆:把灵柩放入墓穴),我的行为对不起先人的神灵而使你过早地去世,我不孝顺(对不起父辈)不慈爱(对不起十二郎),因而不能与你相互扶持着生活,相互守护着死去,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活着的时候,你的影子不能与我相互陪伴,去世以后,你的灵魂不能与我在梦中相见。实在是我自己造成这种状况,难道又怨谁?苍天啊,(我的悲痛)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曷:疑问代词,多询问时间)?

自今以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从今以后,我对人世间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求数顷田在伊水、颍水岸边,来度过晚年。教育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希望他们成才;抚养大我的女儿和你的女儿,等待她们出嫁:如此罢了!唉!话有说尽的时候,而悲痛的心情却是没有终结的,你是能够理解呢?还是不知道呢?唉呀伤心啊!请享用(这些祭品)吧!

【译文】

年、月、日,小叔叔愈,在听到你去世消息的第七天,才能强忍哀痛,倾吐衷情,派遣建中打老远赶去,备办些时鲜食品,祭告于十二郎灵前:

唉!我从小就做了孤儿──等到长大,连父亲是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唯一的依靠,就是哥哥和嫂嫂。哥哥才到中年,又死于南方,我和你都年幼,跟随嫂嫂把哥哥的灵柩送回河阳安葬。后来又和你跑到江南宣州找饭吃,虽然零丁孤苦,但没有一天和你分离过。我上面有三个哥哥,都不幸早死,继承先人后嗣的,在孙子辈中只有一个你,在儿子辈中只有

一个我,两代都是独苗苗,身子孤单,影子也孤单。嫂嫂曾经一手抚你、一手指我说:\"韩家两代人,就只有你们了!\"你当时更小,大概没有留下什么记忆;我虽然能记得,但那时候并不懂得嫂嫂的话有多么悲酸啊!

我十九岁那年,初次来到京城。此后四年,我到宣州去看你。又过了四年,我往河阳扫墓,碰上你送我嫂嫂的灵柩前来安葬。又过了两年,我在汴州做董丞相的助手,你来看我,住了一年,要求回去接妻子。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离开汴州,你接家眷来与我同住的事儿便化为泡影。这一年,我在徐州协理军务,派去接你的人刚动身,我又离职,你又没有来得成。我想就算你跟我到徐州,那还是异乡作客,不是长久之计。作长远打算,不如回到西边的故乡去,等我先安好家,然后接你来。唉!谁能料到你突然离开我去世了呢?我和你都年轻,满以为尽管暂时分离,终于会长久团聚的,所以才丢下你跑到京城求官做,企图挣几斗禄粮。如果早知道会弄出这么个结局,即便有万乘之国的宰相职位等着我,我也不愿一天离开你而去就任啊!

去年孟东野到你那边去,我捎信给你说:\"我论年纪虽然还不到四十岁,可是两眼已经昏花,两鬓已经斑白,牙齿也摇摇晃晃。想到我的几位叔伯和几位兄长都身体健康、却都过早地逝世,像我这样衰弱的人,哪能长命呢?我离不开这儿,你又不肯来,生怕我早晚死去,使你陷入无边无际的悲哀啊!谁料年轻的先死而年长的还活着、强壮的夭折而病弱的却保全了呢?唉!这是真的呢?还是做梦呢?还是传信的弄错了真实情况呢?如果是真的,我哥哥的美好品德反而会使他的儿子短命吗?你这样纯洁聪明却不应该承受先人的恩泽吗?年轻的强壮的反而天亡,年长的衰弱的反而全活,这是万万不能相信的啊!这是在做梦,这是传错了消息。可是,东野报丧的信件,耿兰述哀的讣文,为什么又分明放在我身边呢?唉!这是真的啊!我哥哥的美好品德反而使得他的儿子夭亡了啊!你纯洁聪明最适于继承家业,却不能承受先人的恩泽了啊!所谓\"夭\",实在测不透;所谓\"神\",的确弄不清啊!所谓\"理\",简直没法推;所谓\"寿\",根本不可知啊!

虽然如此,我从今年以来,花白的头发有的已经全白了,动摇的牙齿有的已经脱落了,体质一天比一天衰弱,精神一天比一天衰退,还有多少时间不跟随你死去呢!死后如果有知觉,那我们的分离还能有多久?如果没有知觉,那我哀伤的时间也就不会长,而不哀伤的日子倒是无穷无尽啊!你的儿子才十岁,我的儿子才五岁。年富力强的都保不住,这样的小孩儿,又能期望他们长大成人吗?唉!实在伤心啊!实在伤心啊!

你去年来信说:\"近来得了软脚病,越来越厉害。\"我回信说:\"这种病,江南人多数有。\"并不曾为此而发愁。唉!难道这种病竟然夺去了你的生命吗?还是另患重病而无法挽救呢?你的信,是六月十七日写的;东野来信说,你死于六月二日;耿兰报丧的信没有说明你死于哪月哪日。大约东野的使者没有向家人问明死期;耿兰报丧的信不懂得应当说明死期;东野给我写信时向使者询问死期,使者不过信口胡答罢了。是这样呢?不是这样呢?

如今我派遣建中祭奠你,慰问你的儿子和你的乳母,他们如果有粮食可以维持到三年丧满,就等到丧满以后接他们来;如果生活困难而无法守满丧期,现在就把他们接来。其余的奴婢,都让他们为你守丧。等到我有力量改葬的时候,一定把你的灵柩从宣州迁回,安葬于祖先的坟地,这样才算了却我的心愿。唉!你生病我不知道时间;你去世我不知道日期;你活着我们不能互相照顾,同住一起;你死后我又不能抚摸你的遗体,尽情痛哭;入敛之时不曾紧靠你的棺材;下葬之时不曾俯视你的墓穴;我的德行有负于神灵,因而使你夭亡;我不孝顺、不慈爱,因而既不能和你互相照顾,一同生活,又不能和你互相依傍,一起死去。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活着的时候,你的影子不能和我的身子靠拢;去世以后,你的灵魂不能和我的梦魂亲近。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恶果,还能怨谁呢!茫茫无际的苍天啊,我的悲哀何时才有尽头呢!

从今以后,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打算回到故乡去,在伊水、颍水旁边买几顷田,打发我剩余的岁月。教育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希望他们成才;抚养我的女儿

和你的女儿,等待她们出嫁。我想要做的,不过如此罢了。唉!话有说尽的时候,而悲痛的心情却是没完没了的,你是能够理解呢?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呢?唉!伤心啊!希望你的灵魂能来享用我的祭品啊!

二十六、《段太尉逸事状》——《柳河东集》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 1 ],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 2 ]。王子晞为尚书[ 3 ],领行营节度使[ 4 ],寓军邠州[ 5 ],纵士卒无赖[ 6 ]。邠人偷嗜暴恶者,率以货窜名军伍中[ 7 ],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 8 ],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 9 ],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 10 ],戚不敢言。

[ 1 ]太尉句:唐代宗广德二年( 764 ),因邠宁节度使白孝德的推荐,段秀实任泾州(治所在今甘肃省泾川县北)刺史。这里以段秀实死后追赠的官名称呼他,以示尊敬。[ 2 ]汾阳王:即郭子仪。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有功,于肃宗宝应元年( 762 )进封汾阳王。代宗广德二年正月,郭子仪兼任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观察使,出镇河中。蒲:州名,唐为河中府(治所在今山西省永济县)。[ 3 ]王子晞句:郭晞,汾阳王郭子仪第三子,随父征伐,屡建战功。代宗广德二年( 764 ),吐蕃侵边,郭晞奉命率朔方军支援邠州,时任御史中丞、转御史大夫,后于大历中追赠兵部尚书。《资治通鉴》胡三省注:“据《实录》,时晞官为左常侍,宗元云尚书,误也。”[ 4 ]领:兼任。节度使:主要掌军事。唐代开元间设置,原意在增加都察权力。安史乱后,愈设愈滥。[ 5 ]寓军:在辖区之外驻军。邠(bīn宾)州:治所在今陕西省彬县。[ 6 ]无赖:横行。[ 7 ]货:财物,这里指贿赂。[ 8 ]嗛(qiàn欠):满足。[ 9 ]釜:锅。鬲(lì立):三脚烹饪器。瓮(wèng翁去声):盛酒的陶器。盎:腹大口小的瓦盆。[ 10 ]白孝德:安西(治所在今新疆库车县)人,李广弼部将,广德二年任邠宁节度使。

段太尉刚任泾州刺史的时候,汾阳王郭子仪以副元帅的身份驻扎在蒲州。汾阳王儿子郭晞担任尚书之职,兼任行营节度使,以客军名义驻于邠州,放纵士兵横行不法。邠州人中那些狡黠贪婪、强暴凶恶的家伙,纷纷用贿赂手段在军队中列上自己的名字,于是为所欲为,官吏都不敢去过问。他们天天成群结伙地在街市上强索财物,一不顺心,就用武力打断他人的手脚,用棍棒把各种瓦器砸得满街都是,然后裸露着臂膀扬长而去,甚至还撞死怀孕的妇女。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因为汾阳王的缘故,心中忧伤却不敢明说。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 11 ],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 12 ],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 13 ],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出如尉请。

[ 11 ]状:一种陈述事实的文书。白:秉告。[ 12 ]生人:生民,百姓。理:治。唐代为避李世民、李治讳而改。[ 13 ]都虞候:军队中的执法官。

段太尉从泾州用文书报告节度使府,表示愿意商量此事。到了白孝德府中,他就说:“天子把百姓交给您治理,您看到百姓受到残暴的伤害,却无动于衷。大乱将要发生,您怎么办?”白孝德说:“我愿意听您的指教。”段太尉说:“我担任泾州刺史,很空闲,事务不多;现在不忍心百姓没有外敌却惨遭杀害,来扰乱天子的边防。你假如真的任命我为都虞候,我能替您制止暴乱,使您的百姓不再遭到伤害。”白孝德说:“太好了!”就答应了段太尉的要求。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

人持马[ 14 ],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

[ 14 ]躄(bì必):跛脚。

段太尉代理都虞候职务一个月后,郭晞部下十七人进街市拿酒,又用兵器刺卖酒老头,砸坏酒器,酒流进沟中。段太尉布置士兵去抓获这十七人,全都砍头,把头挂在长矛上,竖立在市门外。郭晞全军营都骚动起来,纷纷披上了盔甲。白孝德惊慌失措,把段太尉叫来问道,怎么办呢?”段太尉说:“没有关系!让我到郭晞军营中去说理。”白孝德派几十名士兵跟随太尉,太尉全都辞掉了。他解下佩刀,挑选了一个又老又跛的士兵牵马,来到郭晞门下。全副武装的士兵涌了出来,段太尉边笑边走进营门,说:“杀一个老兵,何必全副武装呢?我顶着我的头颅来啦!”士兵们大惊。段太尉乘机劝说道:“郭尚书难道对不起你们吗?副元帅难道对不起你们吗?为什么要用暴乱来败坏郭家的名声?替我告诉郭尚书,请他出来听我说话。”

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 15 ]。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 16 ],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 17 ]。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 15 ]戢(jī集):管束。[ 16 ]晡(bū逋)食:晚餐。晡,申时,下午三至五

时。[ 17 ]柝(tuò唾):古代巡夜打更用的梆子。

郭晞出来会见太尉。段太尉说:“副元帅的功勋充塞于天地之间,应该力求全始全终。现在您放纵士兵为非作歹,这样将造成变乱,扰乱天子边地,应该归罪于谁?罪将连累到副元帅身上。现在邠州那些坏家伙用贿赂在军队名册上挂上个名字,杀害百姓,象这样再不制止,还能有多少天不发生大乱?大乱从您这儿发生,人们都会说您是倚仗了副元帅的势力,不管束部下。那么郭家的功名,将还能保存多少呢?”话没有说完,郭晞再拜道:“承蒙您用大道理开导我,恩情真大,我愿意率领部下听从您。”回头呵斥手下士兵说:“全都卸去武装,解散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谁敢闹事,格杀勿论!”段太尉说:“我还未吃晚饭,请为我代办点简单的食物。”吃完后,又说:“我的毛病又犯了,想留宿在您营中。”命令牵马的人回去,次日清早再来。于是就睡在营中。郭晞连衣服也不脱,命警卫敲打着梆子保卫段太尉。第二天一早,郭晞和段太尉一起来到白孝德那儿,道歉说自己实在无能,请求允许改正错误。邠州从此没有了祸乱。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 18 ]。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 2 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

[ 18 ]太尉句:白孝德初任邠宁节度使时,以段秀实署置营田副使。唐制:诸军万人以上置营田副使一人,掌管军队屯垦。

在此以前,段太尉在泾州担任营田副使。泾州大将焦令谌掠夺他人土地,自己强占了几十顷,租给农民,说:“到谷子成熟时,一半归我。”这年大旱,田野寸草不生,农民将灾情报告焦令谌。焦令谌说:“我只知道收入的数量,不知道旱不旱。”催逼更急,农民自己将要饿死,没有谷子偿还,只得去求告段太尉。

太尉判状辞甚巽[ 19 ],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 19 ]巽(xùn迅):通“逊”,委婉。

段太尉写了份判决书,口气十分温和,派人求见并通知焦令谌。焦令谌大怒,叫来农民,说:“我怕姓段的吗?你怎敢去说我的坏话!”他把判决书铺在农民背上,用粗棍子重打二十下,打得奄奄一息,扛到太尉府上。太尉大哭道:“是我害苦了你!”马上自己动手取水洗去农民身上的血迹,撕下自己的衣服为他包扎伤口,亲自为他敷上良药,早晚自己先喂农民,然后自己再吃饭。并把自己骑的马卖掉,换来谷子代农民偿还,还叫农民不要让焦令谌知道。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 20 ],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 21 ],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 20 ]淮西:今河南省许昌、信阳一带。[ 21 ]赭(zhě者):赤褐色。

驻扎在邠州的淮西军主帅尹少荣是个刚直的人,他来求见焦令谌,大骂道:“你还是人吗?泾州赤地千里,百姓将要饿死;而你却一定要得到谷子,又用粗棍子重打无罪的人。段公是位有仁义讲信用的长者,你却不知敬重。现在段公只有一匹马,贱卖以后换成谷子交给你,你居然收下不知羞耻。大凡一个人不顾天灾、冒犯长者、重打无罪的人,又收下

仁者的谷子,使主人出门没有马,你将怎样上对天、下对地,难道不为作为奴仆的而感到羞愧吗!”焦令谌虽然强横,但听了这番话后,却大为惭愧乃至流汗,不能进食,不消一晚,就自恨而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 22 ],戒其族:“过岐[ 23 ],朱泚幸致货币[ 24 ],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25 ]。

[ 22 ]及太尉句:德宗建中元年( 780 )二月,段秀实自泾原节度使被召为司农卿。司农卿,为司农寺长官,掌国家储粮用粮之事。[ 23 ]岐:州名:治所在今陕西省凤翔县南。[ 24 ]朱泚(cǐ此):昌平(今北京市昌平县)人。时为凤翔府尹。货币:物品和钱币。[ 25 ]识(zhì志):标记。

等到段太尉从泾州任上被征召为司农卿,临行前他告诫后去的家人:“经过岐州时,朱泚可能会赠送钱物,千万不要收下。”经过时,朱泚执意要赠送三百匹大绫,太尉女婿韦晤坚决拒收,朱泚还是不同意。到了京城,段太尉发怒说:“竟然不听我的话!”韦晤谢罪说:“我地位卑贱,无法拒绝呀。”太尉说:“但终究不能把大绫放在我家里。”就把它送往司农的办公处,安放在屋梁上。朱泚谋反,段太尉遇害,官吏将这事报告了朱泚,朱泚取下一看,原来封存的标记还在。

太尉逸事如右[ 26 ]。

[ 26 ]太尉句:这是表示正文结束的话。

元和九年月日[ 27 ],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28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 29 ],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 30 ],过真定[ 31 ],北上马岭[ 32 ],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 33 ],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 34 ],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 35 ];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 36 ]。谨状。

[ 27 ]元和九年:公元八一四年。元和是唐宪宗李纯年号( 806 — 820 )。[ 28 ]永州句:当时柳宗元任永州(治所在今湖南零陵县)司马,这里是他官职地位的全称。史馆:国家修史机构。[ 29 ]出入:大抵,不外乎。[ 30 ]宗元句:柳宗元于贞元十年( 794 )曾游历邠州一带。周:在岐山下,今陕西省郿县一带。斄(tái台):同“邰”,在今陕西省武功县西。[ 31 ]真定:不可考,或是“真宁”之误。真宁即今甘肃省正宁县。[ 32 ]马岭:山名,在今甘肃省庆阳县西北。[ 33 ]校:中下级军官。[ 34 ]姁(xǔ许)姁:和好的样子。[ 35 ]色:脸色。物:此指人。[ 36 ]执事:指专管某方面事务的官吏。这里指史官韩愈。

元和九年某月某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恭谨地献给史馆。现在称赞段太尉大节的人,大抵认为是武夫一时冲动而不怕死,从而取名于天下,不了解太尉立身处世就象上述的那样。我曾来往于岐、周、邠、斄之间,经过真定,北上马岭,游历了亭筑、障设、堡垒和戍所等各种军事建筑,喜欢访问年老和退伍将士,他们都能介绍段太尉的事迹。太尉为人谦和,常常低着头、拱着手走路,说话的声息低微,从来不用坏脸色待人;别人看他,完全是一个儒者。遇到不能赞同的事,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事迹决不是偶然的。适逢永州刺史崔能前来,他言而有信、行为正直,详细搜罗段太尉遗事,核对无误。我恐怕有的被遗逸,未能为史官采录,故斗胆将这篇逸事状私下呈送于您。谨为此状。(方

智范)

【译文】

太尉刚任泾州刺史时,汾阳王郭子仪以副元帅的身份住在蒲州。郭子仪第三于郭晞任尚书,代理郭子仪军营统领,驻军邠州,放纵其士卒横行不法。邠地懒惰、贪婪、凶残、邪恶之人,大都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队里,就可以胡作非为。官吏不能干涉。他们每天成群结队在市场上勒索,不能满足,就奋力打断人家的手足,砸碎锅、鼎、坛子、瓦盆,把它丢满路上,袒露着臂膀扬长而去,甚至撞死孕妇。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因为汾阳王郭子仪的缘故,忧虑不敢说。

太尉从泾州把有关情况禀告邠宁节度使衙门,希望能商议此事.到了节度使衙门就对白孝德说:“皇上把老百姓交给您治理,您看见老百姓被暴徒伤害,依然安闲自在,如果引起大乱,怎么办?”白孝德说:“愿听从您的指教。”太尉说:“我任泾州刺史之职,很清闲,事不多。现在不忍心老百姓没有敌人侵扰而遭杀害,以乱天子边地安危之事。您若任命我担任都虞候,我能替您制止骚乱,使您的百姓不受侵害。”白孝德说:“很好。”就按太尉的请求任命他为都虞候。

太尉暂任都虞候一个月,郭晞手下的土兵十七人入城拿酒,又用刀刺伤了酿酒的技工,打坏了酿酒的器皿,酒流入沟中。太尉布置士兵逮捕了这十七人,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挂在长矛上,竖立在城门外。郭晞全营士兵大肆喧哗,全部披上铠甲。白孝德大为震惊恐慌,召见太尉说:“你打算怎么办?”太尉回答说:“不要紧,请让我到军营中去劝说。”白孝德派了几十个人跟随太尉,太尉把他们全部辞退了。解卜佩刀,挑了一个年老而跛脚的牵马,来到郭晞军门下,营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出来,太尉笑着走了进去,说:“杀一个老兵,何必全副武装?我顶着我的脑袋来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惊愕了。太尉于是开导他们说:“郭

尚书难道亏待你们了吗?副元帅难道亏待你们了吗?为什么要以变乱来败坏郭家的名声?替我禀告郭尚书,请他出来听我解释。”

郭晞出来见太尉,太尉说:“副元帅功勋充满天地之间,应当力求全始全终。现在您放纵士兵干凶暴不法之事,凶暴将导致变乱。在天子身边制造变乱,要归罪于谁?罪将连累到副元帅。现在邠地邪恶之人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籍中,杀害人,像这样不加以制止,还能有几天不会引起大乱?大乱从您军中产生,人们都会说您倚仗副元帅,不管束士兵,这样一来,那么郭家的功名还能保存多少呢?”话没说完,郭晞一再拜谢说:“有幸蒙您用大道理来教导我,恩惠很大,我愿意带领全军听从您的命令。”回头呵斥手下的士兵:“都解下铠甲解散回到队伍中去,胆敢再喧哗的处死!”太尉说:“我还没吃晚餐,请代为备办些粗劣的食物。”已经吃完了,说:“我的老病又犯了,想请您留我在军门下住一晚。”叫赶马的回去,明天再来。于是就睡在军营中。郭晞不脱衣,告诫负责警卫的卫兵打更以保护太尉。第二天一大早,同至白孝德住所,道歉说自己无能,请允许改正错误。从这以后邠州没有发生祸乱。

在此以前,太尉在泾州,担任营田官。泾州大将焦令谌夺取民田,占为已有,多达几十顷,租给农夫耕种,说:“谷子将成熟时,一半归我。”这一年大旱,田野草都不长。农民将旱情告诉焦令谌。焦令谌却说:“我只知道收入谷子的数目罢了,不知道旱灾。”催逼得更厉害。农民都将要饿死了,无法偿还,就告到太尉那里。

太尉写了判决书,语言很是谦和,派人劝告焦令谌,替农夫求情.焦令谌大怒,将农夫叫了去说:“我难道怕段某吗?为什么竟敢议论我!”拿判决书铺在农夫背上,用大杖打丁他二十杖,农夫快死了,将他抬至太尉衙门的庭院,太尉大哭,说:“是我害苦了你。”

江即亲自取水洗去农夫身上的污血,撕破自己的衣裳,包扎农夫的伤口,亲手敷上良药,早晚亲自先给农夫喂食物,然后自己才吃。将自己的坐骑卖掉,买谷子代农夫偿还地租,不让那农夫知道。

临时驻扎在径州的淮西军统帅尹少荣,是个刚强正直之士。来到焦令谌的住处,见到焦令谌大骂说:“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泾州田野如同赤土,人都快饿死了。而你却一定要得到租谷,又用大杖打无罪的人。段公是仁慈而有信义道德的人,而你却不知道敬重。现在段公仅有的一匹马,低价卖了买谷子送进你家,你又不知羞耻地收下了。总之你的为人,是不顾天灾、冒犯长者、打击无罪者之辈,还取仁义之人的谷子,使段先生进出无马骑,你将凭什么面对天地,还不愧对奴隶吗?”焦令谌虽然凶暴傲慢,然后,听了尹少荣的话却也探感惭愧,汗流浃背,吃不下东西,说:“我终究不能再见段公了!”一天傍晚,恼恨而死。

到太尉自泾原节度使被征召为司农卿之时,告诫他的家属说:“经过岐州时,朱泚可能赠送财物,切不要接受。”待到过歧州之时,朱砒坚决要赠送大绫三百匹。太尉女婿韦晤坚决拒绝,得不到同意。到了京都,太尉大发脾气说:“你们果真没有听我的话?”韦晤谢罪说:“居于卑下的地位,没有办法拒绝。”太尉说:“但是终究不能将这些东西放在我们家里。”就把这三百匹大绫送到司农卿官府治事大堂,安放在梁木上面。朱泚谋反以后,太尉被杀,官吏将“栖木梁上”之事告诉了朱泚,朱泚叫人将大绫取下来一看,只见原来封条上的标志都还保存着。

以上就是太尉的逸事。

元和九年的一天,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恭恭敬敬地将此文呈上史馆。现今称赞太尉大节的不外乎是认为武夫一时奋不顾身,没考虑到死,以此来扬名天下,不了解太尉的为人并不是这样。我曾往来于歧、周、邠、斄之间,经过真定,北上马岭,经历亭岗堡垒哨所等,私下里喜欢询问年老的军校和退役的士卒,他们都能说一些当时的事情。太尉为人和颜悦色,经常低头拱手走路,说话的口气谦恭温和,未曾以不好的脸色待人。人们见到他,倒像个读书人。遇到不能赞同之事,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主张,决不是偶尔这样做。适逢永州刺史崔公来,说话信实,行事正直,详备地获得了太尉的遗事,再次核对没有什么疑问。有的事实恐怕还有散失遗漏,未集中到史官手里,斗胆将这篇行状私下送交给您。郑重地写下这篇逸事状。

二十七、《严先生祠堂记》——《古文观止》

先生,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乘六龙,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在《蛊》之上九(1),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2),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注:

(1)蛊是《易经》的卦名,上九指该卦第六爻。

(2)屯是《易经》卦名,初九指该卦第一爻阳爻。

严光先生,是汉朝光武帝的老朋友,他们以道义相结交。等到光武帝赤符在握,当了皇帝,顺时应变,统治的臣民,天下有谁能超过他呢?只有严光先生凭他高尚的气节超过了他。接着严光先生与光武帝同床而卧动了星象,后来又回到富春江畔隐居,清操自守,鄙弃禄位,天下有谁能超过他呢?只有光武帝能以礼敬重他。在《易经》蛊卦上九的爻辞中说,大家正当有为的时候,只有他不去侍奉王侯,以高尚的节操自守。严先生正是这样做的。在《易经》屯卦初九的爻辞中说,在帝德正亨通的时候,却能以尊贵的身份去敬重卑贱的人,这是大得民心的。光武帝正是这样做的。因为严先生的心,比日月还要光明;光武帝的气度,比天地还要广阔。没有严先生不能成就光武帝的博大,没有光武帝又怎能成全严先生的清高呢?而严先生的德行能使贪婪者清廉,怯懦者自立,这对于名教是大大有功的。仲淹来睦州任太守,开始建造祠堂祭祀先生。于是又免除严先生后代子孙四家的赋税徭役,让他们去奉行祭祀的事。还作了一首短歌云:“云山苍茫一片,江水浩大无边。先生的高风亮节,就像山一样崇高水一样长远。”

[译文]

严光先生,是汉朝光武帝的老朋友,他们以道义相结交。等到光武帝赤符在握,当了皇帝,顺时应变,统治的臣民,天下有谁能超过他呢?只有严光先生凭他高尚的气节超过了他。接着严光先生与光武帝同床而卧动了星象,后来又回到富春江畔隐居,清操自守,鄙弃禄位,天下有谁能超过他呢?只有光武帝能以礼敬重他。

在《易经》蛊卦上九的爻辞中说,大家正当有为的时候,只有他不去侍奉王侯,以高尚的节操自守。严先生正是这样做的。在《易经》屯卦初九的爻辞中说,在帝德正亨通的时候,却能以尊贵的身份去敬重卑贱的人,这是大得民心的。光武帝正是这样做的。因为严先生的心,比日月还要光明;光武帝的气度,比天地还要广阔。没有严先生不能成就光武帝的博大,没有光武帝又怎能成全严先生的清高呢?而严先生的德行能使贪婪者清廉,

怯懦者自立,这对于名教是大大有功的。

仲淹来睦州任太守,开始建造祠堂祭祀先生。于是又免除严先生后代子孙四家的赋税徭役,让他们去奉行祭祀的事。还作了一首短歌云:“云山苍茫一片,江水浩大无边。先生的高风亮节,就像山一样崇高水一样长远。”

[译文]

嚴光先生是光武帝的老友,他們兩人彼此以道義交往。等到光武帝掌握了赤符,就像易經上說的,時乘六龍以御天般的當上天子,契合聖人的時宜,有億兆之數的臣妾,天底下有誰能超越呢?只有先生以氣節越過了光武帝。嚴光先生與光武帝同床而眠,動了星象,於是他歸隱富春,契合聖人的清高氣節。把官位爵祿看作泥濘的道路般污濁,天底下有誰能超越呢?只有光武帝以禮對待他。

易經蠱卦,上九爻辭說:眾人正有為時,只有他不再從事王侯的志業,淡泊世事。嚴光先生按照它這麼去做。易經屯卦,初九爻象說:生長萬物之氣正當亨通,而能以尊貴的身份居於低下之位,必能大得民心。光武帝也按照它如此去做。嚴先生的思想性情,比日月還要光明; 光武帝能容納事物的限度,比天地還要廣闊。沒有嚴先生,不能成就光武帝的大業,沒有光武帝,又豈能成就先生的清高呢?能夠讓貪婪的人清廉起來,軟弱無能的人有所成就,對於名分與教化是大有功勞的了。

我到這個地方來當太守,開始為他搭建祠堂,設酒食祭拜,且除去了他後代四家的徭役,讓他們奉行祭祀之事。又因此寫了一首歌:雲與山一片蒼茫,江水深廣無邊,先生的風範,就像山那樣的高聳雲端,水那樣的源遠流長。

二十八、《贾谊论》——《苏轼》

【原文】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不是才能难得,而是自己把才能施展出来实在困难。可惜啊,贾谊是辅佐帝王的人才,却未能施展自己的才能。 君子要想达到长远的目标,则一定要等待时机;要想成就伟大的功业,则一定要能够忍耐。古代的贤能之士,都有建功立业的才能,但有些人最终未能施展其才能于万一,未必都是当时君王的过错,也许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舜尧,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我看贾谊的议论,照他所说的规划目标,即使夏、商、周三代的成就又怎能远远地超过它?遇到象汉文帝这样的明君,尚且因未能尽才而郁郁死去,照这样说起来,如果天下没有尧、舜那样的圣君,就终身不能有所作为了吗?孔子是圣人,曾周游天下,只要不是极端无道的国家,他都想勉力扶助,希望终有一天能实践他的政治主张。将到楚国时,先派冉有去接洽,再派子夏去联络。君子要想得到国君的重用,就是这样的殷切。孟子离开齐国时,在昼地住了三夜才出走,还说:“齐宣王大概会召见我的。”君子不忍心别离他

的国君,感情是这样的深厚。公孙丑向孟子问道:“先生为什么不高兴?”孟子回答:“当今世界上(治国平天下的人才),除了我还有谁呢?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君子爱惜自己是这样的无微不至。如果做到了这样,还是得不到施展,那么就应当明白世上果真已没有一个可以共图大业的君主了,也就可以没有遗憾了。象贾谊这样的人,不是汉文帝不重用他,而是贾谊不能利用汉文帝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啊。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周勃曾亲手持着皇帝的印玺献给汉文帝,灌婴曾联合数十万兵力,决定过吕、刘两家胜败的命运,他们又都是汉高祖的旧部,他们这种君臣遇合的深厚情分,哪里只是父子骨肉之间的感情所能比拟的呢?贾谊不过是洛阳的一个青年,要想使汉文帝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全部弃旧图新,也真太难了。作为贾谊这样的人,应该上面取得皇帝的信任,下面取得大臣的支持,对于周勃、灌婴之类的大臣,要从容地、逐渐地、感情深厚地结交他们,使得天子不疑虑,大臣不猜忌,这样以后,整个国家就会按我的主张去治理了。不出十年,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怎么能在顷刻之间就突然对人痛哭起来呢?看他路过湘江时作赋凭吊屈原,心绪紊乱,十分忧郁愤闷,大有远走高飞、悄然退隐之意。此后,终因经常感伤哭泣,以至于短命早死,这也真是个不善于身处逆境的人。谋略一旦不被采用,怎么知道就永远不再被采用呢?不知道默默地等待形势的变化,而自我摧残到如此地步。唉,贾谊真是志向远大而气量狭小,才力有余而识见不足。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

古人有出类拔萃的才能,必然会不合时宜而招致困境,这就是所以若非英明智慧、不受蒙蔽的君主,就不能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古人和今人都称道苻坚能从草野平民之中起用了王猛,在很短时间内全部斥去了原来的大臣而与王猛商讨军国大事。苻坚那样一个平常之辈,竟能占据了半个中国,这道理就在于此吧。我很惋惜贾谊的抱负未能施展,所以对此加以详尽的评论。同时也要使君主明白:如果得到了象贾谊这样的臣子,就应当了解这类人有孤高不群的性格,一旦不被重用,就会忧伤颓废,不能重新振作起来。而象贾谊这种人,也应该有节制地发泄自己的情感啊!

二十九、《韩文公庙碑》

【原文】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一个普通人却成为千百代的榜样,一句话却成为天下人效法的准则。这是因为他们的品格可以与天地化育万物相提并论,也关系到国家气运的盛衰。他们的降生是有来历的,他们的逝世也是有所作为的。所以,申伯、吕侯由高山之神降生,傅说死后成为天上的列

星,从古到今的传说,是不可否认的。孟子说:“我善于修养我盛大正直的气。”这种气,寄托在平常事物中,又充满于天地之间。突然遇上它,那么,王公贵族就会失去他们的尊贵,晋国、楚国就会失去它们的富有,张良、陈平就会失去他们的智慧,孟贲、夏育就会失去他们的勇力,张仪、苏秦就会失去他们的辩才。是什么东西使它这样的呢?那一定有一种不依附形体而成立,不依靠外力而行动,不等待出生就存在,不随着死亡就消逝的东西了。所以在天上就成为星宿,在地下就化为河川山岳;在阴间就成为鬼神,在阳世便又成为人。这个道理十分平常,不值得奇怪的。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

自从东汉以来,儒道沦丧,文风败坏,佛、道等邪说一齐出现。经历了唐代贞观、开元的兴盛时期,依靠房玄龄、杜如晦、姚崇、宋璟等名臣辅佐,还不能挽救。只有韩文公从普通人里崛起,在谈笑风生中指挥古文运动,天下人纷纷倾倒追随他,使思想和文风又回到正路上来,到现在已经有三百年左右了。他的文章使八代以来的衰败文风,得到振兴,他对儒道的宣扬,使天下人在沉溺中得到拯救,他的忠诚曾触犯了皇帝的恼怒,他的勇气能折服三军的主帅:这难道不是与天地化育万物相并列,关系到国家盛衰,浩大刚正而独立存在的正气吗?

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得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我曾谈论过天道和人事的区别:认为人没有什么事不能做出来,只是天不容许人作伪。人的智谋可以欺骗王公,却不能欺骗小猪和鱼;人的力量可以取得天下,却不能取得普通老百姓的民心。所以韩公的专心诚意,能够驱散衡山的阴云,却不能够挽回宪宗佞佛的执迷不悟;能够驯服鳄鱼的凶暴,却不能够制止皇甫镈、李逢吉的诽谤;能够在潮州老百姓中取得信任,百代都享受庙堂祭祀,却不能使自身在朝廷上有一天的平安。原来,韩公能够遵从的,是天道;他不能屈从的,是人事。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太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

从前,潮州人不知道学习儒道,韩公指定进士赵德做他们的老师。从此潮州的读书人,都专心于学问的研究和品行的修养,并影响到普通百姓。直到现在,潮州被称为容易治理的地方。确实不错啊,孔子曾说过这样的话:“有地位的人学了道理,就会爱护人民;地位低的人学了道理,就容易治理。”潮州人敬奉韩公,吃喝的时候必定要祭祀他,水灾旱荒、疾病瘟疫,凡是有求助于神灵的事,必定到祠庙里去祈祷。可是祠庙在州官衙门大堂的后面,百姓以为进出不方便。前任州官想申请朝廷建造新的祠庙,没有成功。元祐五年,朝散郎王涤先生来担任这个州的知州,凡是用来培养士子,治理百姓的措施,完全以韩公为榜样。老百姓心悦诚服以后,便下命令说:“愿意重新修建韩公祠庙的人,就来听从命令。”老百姓高高兴兴地赶来参加这项工程。在州城南面七里选了一块好地方,一年后新庙就建成了。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也,审矣。”

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州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拜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辞曰:

有人说:“韩公远离京城约万里,而贬官到潮州,不到一年便回去了,他死后有知的话,是不会深切怀念潮州的,这是明摆着的。”我说:“不是这样的,韩公的神灵在人间,好比水在地上,没有什么地方不存在。而且潮州人信仰得特别深厚,思念得十分恳切,每当祭祀时,香雾缭绕,不由涌起悲伤凄怆的感觉,就象见到了他,好比挖一口井得到了水,就说水只在这个地方,难道有这个道理的吗?”元丰七年,皇帝下诏书封韩公为昌黎伯,所以祠庙的匾额上题为\"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州人请我书写他的事迹刻在石碑上,因此作首诗送给他们,让他们歌唱着祭祀韩公,歌词说: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影不能望。作书抵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犦牲鸡卜羞我觞,於粲荔丹与蕉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您从前骑龙邀游在白云乡,双手拨动银河,挑开天上的云彩,织女替您织成云锦衣裳。您轻快地乘着风来到皇帝的身旁,下降到人间,为混乱的俗世扫除异端。您在西边游览了咸池,巡视了扶桑,草木都披上了您的恩泽,承受着您的光辉普照。您追随李白、杜甫,与他们一起比翼翱翔,使张籍、皇甫湜奔跑流汗、两腿都跑僵了,也不能仰见您那能使倒影消失的耀眼光辉。您上书痛斥佛教,讽谏君王,被邀请到潮州来观看,中途又游览了衡山和湘水,经过了埋葬帝舜的九嶷山,凭吊了娥皇和女英。到了潮州,祝融为您在前面开

路,海若躲藏起来了,您管束蛟龙、鳄鱼,好象驱赶羊群一样。天上缺少人材,天帝感到悲伤,派巫阳唱着歌到下界招您的英魂上天。用牦牛作祭品,用鸡骨来占卜,敬献上我们的美酒;还有殷红的荔枝,金黄的香蕉。您不肯稍作停留,使我们泪下如雨,只得送您的英灵,披着头发,轻快地返回仙乡。

第六单元

三十、《关雎》——《诗经·周南》

关关雎鸠[1],在河之洲[2]。窈窕淑女[3],君子好逑[4]。

[1] 关关:雎鸠双双鸣叫、唱和的声音。 雎鸠:jūjiū,一种水鸟名,据说雌雄始终相守相随。 [2] 洲:水中的陆地,如沙丘或小岛。 [3] 窈窕:yǎotiǎo,女子娴静而优美的样子。 淑女:德行、品性和风姿皆好的女子。 [4] 好逑:hǎoqiú,美好的配偶、伴侣。

“关关”“关关”的雎鸠啊,双双鸣叫在水中的沙洲;美丽娴静的淑女啊,正是君子仰慕的佳偶!

参差荇菜[5],左右流之[6]。窈窕淑女,寤寐求之[7]。求之不得,寤寐思服[8]。悠哉悠哉,辗转反侧[9]。

[5] 参差:长短、高低不齐的样子。 荇菜:xìngcǎi,一种水草,可食用。 [6] 流之:寻找它(荇菜)。 [7] 寤:wù,睡醒。 寐:mèi,睡着。 [8] 思服:思念,“服”和“思”同义。 [9] 辗转反侧:躺在床上身子翻来翻去,指心有所思而不能入睡。

长短不一的荇菜啊,她在左右地寻觅你;美丽娴静的淑女啊,我在日夜地追寻你!日夜不得的追寻,让我日夜的不竭地思念;思念啊思念,让我翻来覆去、彻夜无眠!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10]。

[10] 琴瑟:弦乐器,琴有五或七弦,瑟有二十五或五十弦。友:亲近。

长短不齐的荇菜啊,她在左右不停地采摘你;美丽娴静的淑女啊,我要用悠悠的琴瑟声来亲近你、感动你!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11]。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11] 芼:mào,拔取。

长短不齐的荇菜啊,她在左右不停地拔取你;美丽娴静的淑女啊,我要用欢快的钟鼓声来快乐你、打动你……

【译文】

关雎鸟关关和唱,在河心小小洲上。好姑娘苗苗条条,哥儿想和她成双。

水荇菜长短不齐,采荇菜左右东西。好姑娘苗苗条条,追求她直到梦里。追求她成了空想,睁眼想闭眼也想。 夜长长相思不断,尽翻身直到天光。

长和短水边荇菜,采荇人左采右采。好姑娘苗苗条条,弹琴瑟迎她过来。

水荇菜长长短短,采荇人左拣右拣。好姑娘苗苗条条,娶她来钟鼓喧喧。

三十一、《诗经·秦风·黄鸟》

交交黄鸟①,止于棘②。谁从穆公③?子车奄息④。维此奄息,百夫之特⑤。临其穴⑥,惴惴其栗。彼苍者天⑦,歼我良人⑧!如可赎兮,人百其身⑨!

①交交:鸟鸣声。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交交,通作‘咬咬’,鸟声也。\"黄鸟:即黄雀。

②棘:酸枣树。一种落叶乔木。枝上多剌,果小味酸。棘之言\"急\双关语。

③从:从死,即殉葬。穆公:春秋时秦国国君,姓赢,名任好。

④子车:复姓。奄息:人名。下文子车仲行、子车针(zhēn)虎同此。

⑤特:杰出的人材。

⑥\"临其穴\"二句:郑笺:\"谓秦人哀伤其死,临视其圹,皆为之悼栗。\"

⑦彼苍者天:悲哀至极的呼号之语,犹今语\"老天爷哪\"。

⑧良人:好人。

⑨人百其身:犹言用一百人赎其一命。

哀鸣不断的黄鸟,停落在了枣树枝上。谁殉葬了穆公?是子车家的奄息。奄息这青年啊,

是上百人才能匹敌的俊杰。悼念的人们走近他的墓穴时(另一种解释为“当他被推近黑沉沉的墓穴时”),身心恐惧,战战兢兢。苍天啊,你太无情!为什么杀害我们的好人!如果能够救赎他的性命,我们甘愿用一百人代替他去死。

交交黄鸟,止于桑⑩。谁从穆公?子车仲行④。维此仲行,百夫之防⑾。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⑩桑:桑树。桑之言\"丧\双关语。

⑾防:抵当。郑笺:\"防,犹当也。言此一人当百夫。\"

哀鸣不断的黄鸟,停落在了桑树枝上。谁殉葬了穆公?是子车家的仲行。仲行这青年啊,是上百人才能抵挡的精英。悼念的人们走近他的墓穴时,身心恐惧,战战兢兢。苍天啊,你太无情!为什么杀害我们的好人!如果能够救赎他的性命,我们甘愿用一百人代替他去死。

交交黄鸟,止于楚⑿。谁从穆公?子车针虎④。维此针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⑿楚:荆树。楚之言\"痛楚\"。亦为双关。

哀鸣不断的黄鸟,停落在了荆树枝上。谁殉葬了穆公?是子车家的针虎。针虎这青年啊,是上百人才能防御的英雄。悼念的人们走近他的墓穴时,身心恐惧,战战兢兢。苍天啊,你太无情!为什么杀害我们的好人!如果能够救赎他的性命,我们甘愿用一百人代替他去死。

版本二:[原文]

交交黄鸟,止于棘1。谁从穆公?子车奄息2。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3。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4。谁从穆公?子车鍼虎。维此鍼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1.棘:一种落叶乔木,有刺。果实较枣小,味酸,种子、果皮、根可入药。《诗·魏风·园有桃》:“园有棘。”《淮南子·兵略》:“伐棘枣以为矜。”《说文》:“棘,小枣丛生者。”这里用为酸枣树之意。

2.子车奄息:人名,子车是姓,奄息是名。下两章的子车仲行,子车鍼虎,都是秦国的贤臣。

3.防:这里用为抵得、相当之意。

4.楚:《诗·王风·扬之水》:“不流束楚。”《礼记·学记》:“夏楚二物。”《仪礼·乡射礼》:“楚扑长如笴。”《说文》:“楚,丛木也。一名荆。”《汉书·汉延寿传》:“民无箠楚之忧。”这里用为牡荆之意。

【译文】

飞来飞去的小黄鸟,飞来栖止枣树上。是谁陪葬秦穆公?是那子车奄息郎。维有子车奄息郎,是那百夫的特殊人。走近墓穴要活埋,使人战栗心发慌。是什么样的苍天,残害我们的好人。如果可以赎他命,愿用百人换他身。

飞来飞去的小黄鸟,飞来栖止桑树上。是谁陪葬秦穆公?是那子车仲行郎。维有子车仲行郎,是那百夫可相当。走近墓穴要活埋,使人战栗心发慌。是什么样的苍天,残害我们的好人。如果可以赎他命,愿用百人换他身。

飞来飞去的小黄鸟,飞来栖止荆树上。是谁陪葬秦穆公?是那子车鍼虎郎。维有子车鍼虎郎,是那百夫的难御人。走近墓穴要活埋,使人战栗心发慌。是什么样的苍天,残害我们的好人。如果可以赎他命,愿用百人换他身。

三十二、《鹿鸣》——《诗经》

呦呦鹿鸣1,食野之苹2。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3,承筐是将4。人之好我,示我周行5。呦呦鹿鸣,食野之蒿6。我有嘉宾,德音孔昭7。视民不恌8,君子是则是效9。我有旨酒10,嘉宾式燕以敖11。呦呦鹿鸣,食野之芩12。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13。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1.呦(yōu)呦:鹿的叫声。朱熹《诗集传》:\"呦呦,声之和也。\"·2.苹:藾蒿。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藾蒿,叶青色,茎似箸而轻脆,始生香,可生食。\"·3.簧:笙上的簧片。笙是用几根有簧片的竹管、一根吹气管装在斗子上做成的。·4.承筐:指奉上礼品。毛传:\"筐,篚属,所以行币帛也。\"将:送,献。·5.周行(hánɡ):大道,引申为大道理。·6.蒿:又叫青蒿、香蒿,菊科植物。·7.德音:美好的品德声誉。孔:很。·8.视:同\"示\"。恌:同\"佻\"。·9.则:法则,楷模,此作动词。·10.旨:甘美。·11.式:语助词Q?同\"宴\"。敖:同\"遨\嬉游。·12.芩(qín):草名,蒿类植物。·13.湛:深厚,毛传:\"

湛,乐之久。\"

译文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苹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调。一吹笙管振簧片,捧筐献礼礼周到。人们待我真友善,指示大道乐遵照。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蒿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品德高尚又显耀。示人榜样不轻浮,君子贤人纷纷来仿效。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佳宾嬉娱任逍遥。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芩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瑟弹琴奏乐调。弹瑟弹琴奏乐调,快活尽兴同欢笑。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佳宾心中乐陶陶。

[原文]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苹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调。一吹笙管振簧片,捧筐献礼礼周到。人们待我真友善,指示大道乐遵照。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蒿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品德高尚又显耀。示人榜样不轻浮,君子贤人纷纷来仿效。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佳宾嬉娱任逍遥。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 以燕

乐嘉宾之心。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芩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瑟弹琴奏乐调。弹瑟弹琴奏乐调,快活尽兴同欢笑。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佳宾心中乐陶陶。

注释:

大宴群臣宾客的诗篇。

呦呦(音优):鹿鸣声。苹:皤蒿,俗名艾蒿。一说萍。

簧:乐器中用以发声的片状振动体。承筐是将:古代用筐盛币帛送宾客。示我周行:指我路途。

视:示也。民:奴隶。一说自由民。恌(音挑):佻,偷。燕:一说通宴。式:发语词。敖:游逛。

芩(音琴):蒿类植物。

湛(音耽):过度逸乐。燕:安也。

三十三、屈原《橘颂》——《楚辞·九章》

后皇嘉樹,橘徠服兮。 橘啊,你這天地間的佳樹,生下來就適應當地的水土。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你的品性堅貞不變,生長在江南的國度啊。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 根深蒂固難以遷移,那是由於你專一的意志啊。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綠葉襯著白花,繁茂得讓人歡喜啊。

曾枝剡棘,圓果摶兮。 枝兒層層,刺兒鋒利,圓滿的果實啊。

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精色內白,類任道兮。 紛緼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 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 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閉心自慎,終不失過兮。 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愿歲並謝,與長友兮。 青中閃黃,黃裡帶青,色彩多么絢麗啊。

外觀精美內心潔淨,類似有道德的君子啊。

長得繁茂又美觀,婀娜多姿毫無瑕疵啊。

啊,你幼年的志向,就與眾不同啊。

獨立特行永不改變,怎不使人敬重啊。

堅定不移的品性,你心胸開闊無所私求啊。

你遠離世俗獨來獨往,敢于橫渡而不隨波逐流啊。小心謹慎從不輕率,自始至終不犯過失啊。

遵守道德毫無私心,真可與天地相比啊。

愿在萬物凋零的季節,我與你結成知己啊。

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 內善外美而不放蕩,多么正直而富有文理啊,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你的年紀雖然不大,卻可作人們的良師啊。

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 品行好比古代的伯夷,種在這裡作我為人的榜樣啊。

橘 颂

后皇嘉树,橘徠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辉煌的橘树呵,枝叶纷披。生长在这南方,独立不移。绿的叶,白的花,尖锐的刺。多么可爱呵,圆满的的果子。由青而黄,色彩多么美丽。内容洁白,芬芳无可比拟。植根深固,不怕冰雪雾霜。赋性坚贞,类似仁人志士。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原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呵,年轻人,你与众不同。你志趣坚定,竟与橘树同风。你心胸开阔,气度那么从容。你不随波逐流,也不故步自封。你谨慎存心,决不胡思乱想。你至诚一片,期与日月同光。我愿和你做个忘年的朋友。不挠不屈,为真理斗到尽头。人年纪虽小,可以为世楷模。足比古代的伯夷,永垂万古。

三十四、江淹《别赋》——《昭明文选》

黯然销魂者[1],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2],复燕宋兮千里[3]。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踅起[4]。是以行子肠断,百感悽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5],櫂容与而讵前[6],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7],横玉柱而霑轼[8]。居人愁卧,怳若有亡[9]。日下壁而沈彩[10],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11]。巡曾楹而空揜,抚锦幕而虚凉[12]。知离梦之踯躅[13],意别魂之飞扬[14]。

[1]黯然:心神沮丧,形容惨戚之状。销魂,即丧魂落魄。[2]秦吴:古国名。秦在今陕西一带。吴,在今江苏、浙江一带。绝国,相隔极远的邦国。[3]燕宋:古国名。燕在今河北一带。宋在今河南一带。[4]蹔:同“暂”。[5]逶迟:徘徊不行的样子。[6]櫂(zhào照):船桨,这里指代船。容与:缓慢荡漾不前的样子。讵前:滞留不前。此处化用屈原《九章·涉江》:“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句意。[7]掩:覆盖。觞(shāng商):酒杯。御:进用。[8]横:横持;阁置。玉柱:琴瑟上的系弦之木,这里指琴。霑:同“沾”。轼:成前的横木。[9]怳(huǎng谎):丧神失意的样子。[10]沈彩:日光西沉。沈,同“沉”。[11]楸(qiū秋):落叶乔木。枝干端直,高达三十米,古人多植于道旁。离,即“罹”,遭受。[12]曾楹(yíng盈):高高的楼房。曾,同“层”。楹,屋前的柱子,此指房屋。揜(yǎn演):同“掩”。锦幕:锦织的帐幕。二句写行子一去,居人徘徊旧屋的感受。[13]踯躅(zhízhú直烛):徘徊不前的样子。[14]意:同“臆”,料想。飞扬:飞散而无着落。

最使人心神沮丧、失魂落魄的,莫过于别离啊。何况秦国吴国啊是相去极远的国家,更有燕国宋国啊相隔千里。有时春天的苔痕啊刚刚滋生,蓦然间秋风啊萧瑟初起。因此游子离肠寸断,各种感触凄凉悱恻。风萧萧发出与往常不同的声音,云漫漫而呈现出奇异的

颜色。船在水边滞留着不动,车在山道旁徘徊而不前,船桨迟缓怎能向前划动,马儿凄凉地嘶鸣不息。盖住金杯吧谁有心思喝酒,搁置琴瑟啊泪水沾湿车前轼木。居留家中的人怀着愁思而卧,恍然若有所失。映在墙上的阳光渐渐地消失,月亮升起清辉洒满了长廊。看到红兰缀含着秋露,又见青楸蒙上了飞霜。巡行旧屋空掩起房门,抚弄锦帐枉生清冷悲凉。想必游子别离后梦中也徘徊不前,猜想别后的魂魄正飞荡飘扬。

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15]:

[15]万族:不同的种类。

所以离别虽给人同一种意绪,但具体情况却不相同:

至若龙马银鞍[16],朱轩绣轴[17],帐饮东都[18],送客金谷[19]。琴羽张兮箫鼓陈[20],燕赵歌兮伤美人[21];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22]。惊驷马之仰秣[23],耸渊鱼之赤鳞[24]。造分手而衔涕[25],感寂漠而伤神[26]。

[16]龙马:据《周礼·夏官·廋人》载,马八尺以上称“龙马”。[17]朱轩:贵者所乘之车。绣轴:绘有彩饰的车轴。此指车驾之华贵。[18]帐饮:古人设帷帐于郊外以饯行。东都:指东都门,长安城门名。《汉书·疏广传》记疏广告老还乡时,“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帐东都门,送者车数百辆,辞决而去。”[19]金谷:晋石崇在洛阳西北金谷所造金谷园。史载石崇拜太仆,出为征虏将军,送者倾都,曾帐饮于金谷园。[20]羽:五音之一,声最细切,宜于表现悲戚之情。琴羽,指琴中弹奏出羽声。张:调弦。[21]燕赵:《古诗》有“燕赵多佳人,美者额如玉”句。后因以美人多出燕赵。[22]上春:即初春。[23]驷马:古时四匹马拉的车驾称驷,马称驷马。仰秣(mò末):抬起头吃草。语出《淮南子·说山训》:“伯牙鼓琴,驷马仰秣。”原形容琴声美妙动听,此反其意。[24]耸:

因惊动而跃起。鳞:指渊中之鱼。语出《韩诗外传》:“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25]造:等到。衔涕:含泪。[26]寂漠:即“寂寞”。

至于象高头骏马配着镶银的雕鞍,漆成朱红的车驾饰有采绘的轮轴,在东都门外搭起蓬帐饯行,送别故旧于金谷名园。琴弦发出羽声啊箫鼓杂陈,燕赵的悲歌啊令美人哀伤;明珠和美玉啊艳丽于晚秋,绫罗和纨绮啊娇媚于初春。歌声使驷马惊呆地仰头咀嚼,深渊的鱼也跃出水面聆听。等到分手之时噙着泪水,深感孤单寂寞而黯然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27],少年报士[28],韩国赵厕[29],吴宫燕市[30],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31],抆血相视[32]。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33],非买价于泉里[34]。金石震而色变[35],骨肉悲而心死[36]。

[27]惭恩:自惭于未报主人知遇之恩。[28]报士:心怀报恩之念的侠士。[29]韩国:指战国时侠士聂政为韩国严仲子报仇,刺杀韩相侠累一事。赵厕:指战国初期,豫让因自己的主人智氏为赵襄子所灭,乃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挟匕首欲刺死赵襄子一事。[30]吴宫:指春秋时专诸置匕首于鱼腹,在宴席间为吴国公子光刺杀吴王一事。燕市:指荆轲与朋友高渐离等饮于燕国街市,因感燕太子恩遇,藏匕首于地图中,至秦献图刺秦王未成,被杀。高渐离为了替荆轲报仇,又一次入秦谋杀秦王事。[31]沥泣:洒泪哭泣。[32] 抆(wěn稳):擦拭。抆血,言泣泪以尽继之以血。[33]衔感:怀恩感遇。衔,怀。[34]买价:指以生命换取金钱。泉里:黄泉。[35]金石震:钟、磬等乐器齐鸣。句本《燕丹太子》:“荆轲与武阳入秦,秦王陛戟而见燕使,鼓钟并发,群臣皆呼万岁,武阳大恐,面如死灰色。”[36]“骨肉”句:语出《史记·刺客列传》,聂政刺杀韩相侠累后,屠肠毁容自杀,以免牵累。韩国当政者暴尸于市,悬赏千金。其姐聂嫈云:“妄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扬其弟义举,伏尸而哭,自杀其旁。骨肉,指死者亲人。

又有自惭未报主人恩遇的剑客,和志在报恩的少年侠士,如聂政击杀韩相侠累、豫让欲刺赵襄子于宫厕,专诸杀吴王、荆轲行刺秦王,他们舍弃慈母娇妻的温情,离开自己的邦国乡里,哭泣流泪地与家人诀别,甚至擦拭泪血互相凝视。骑上征马就不再回头,只见路上的尘土不断扬起。这正是怀着感恩之情以一剑相报,并非为换取声价于黄泉地底。钟磬震响吓得儒夫脸色陡变,亲人悲恸得尽哀而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37]。辽水无极[38],雁山参云[39]。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耀景[40],露下地而腾文[41],镜朱尘之照烂[42],袭青气之烟煴[43]。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霑罗裙[44]。

[37]负羽:挟带弓箭。[38]辽水:辽河。在今辽宁省西部,流经营口入海。[39]雁山:雁门山。在今山西原平县西北。[40]耀景:闪射光芒。[41]腾文:指露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的色彩。[42]镜:照。朱尘:红色的尘霭。照烂:鲜明绚烂之色。[43]袭:扑入。青气:春天草木上腾起的烟霭。烟煴(yīnyūn因晕):同“氤氲”。云气笼罩弥漫的样子。[44]爱子:爱人,指征夫。

或者边境发生了战争,挟带弓箭毅然去从军。辽河水一望无际,雁门山高耸入云。闺房里风晴日暖,野外道路上绿草芬芳。旭日升临天际灿烂光明,露珠在地上闪耀绚丽的色彩,照得红色的雾霭分外绚烂,映入春天草木的雾气烟霞弥漫。手攀着桃李枝条啊不忍诀别,为心爱的丈夫送行啊泪水沾湿了衣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45]。视乔木兮故里[46],决北梁兮永辞[47]。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赠恨[48],惟尊酒兮叙悲[49]。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50]。

[45]讵:岂有。[46]乔木:高大的树木。王充《论衡·佚文》:“睹乔木,知旧都。”[47]“决北”句:语出《楚辞·九怀》。[48]班:铺设。荆:树枝条。据《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楚国伍举与声子相善。伍举将奔晋,遇声子于郑郊。“班荆相与食,而言复故。”后遂以“班荆道故”喻亲旧惜别之悲痛。[49]尊:同“樽”,酒器。[50]湄:水边。

至于一旦到达绝远的国度,哪里还有相见的日期。望着高大的树木啊记下这故乡旧里,在北面的桥樑上啊诀别告辞。送行的左右仆从啊魂魄牵动,亲戚宾客啊落泪伤心。可以铺设树枝而坐啊把怨情倾诉,只有凭借杯酒啊叙述心中的伤悲。正当秋天的大雁啊南飞之日,正是白色的霜露啊欲下之时,哀怨又惆怅啊在那远山的弯曲处,越走越远啊在那长长的河流边。

又若君居淄右[51],妾家河阳[52]。同琼珮之晨照[53],共金炉之夕香[54],君结绶兮千里[55],惜瑶草之徒芳[56]。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57]。春宫閟此青苔色[58],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59],冬兮凝兮夜何长[60]!织锦曲兮泣已尽,迥文诗兮影独伤[61]。

[51]淄右:淄水西面。在今山东境内。[52]河阳:黄河北岸。[53]琼珮:琼玉之类的佩饰。[54]二句回忆昔日朝夕共处的爱情生活。[55]绶:系官印的丝带。结绶,谓出仕做官。[56]瑶草:仙山中的芳草。此喻闺中少妇。徒芳,喻虚度青春。[57]晦:昏暗不明。流黄,黄色丝绢,这里指黄绢做成的帷幕。句谓为免伤情,不敢捲起帷幕远望。[58]春宫:指闺房。閟(bì必),关闭。[59]簟(diàn店):竹席。[60]釭(gāng刚):灯。以上四句写居人春、夏、秋、冬四季相思之苦。[61]织锦”二句:据武则天《璇玑图序》载:“前秦苻坚时,窦滔镇襄阳,携宠姬赵阳台之任,断妻苏惠音问。蕙因织锦为回文,五彩相宣,纵横八寸,题诗二百余首,计八百余言,纵横反复,皆成章句,名曰《璇玑图》以寄滔。”一说窦韬被徙沙漠,妻苏惠遂织锦为回文诗寄赠(《晋书·列女传》)。

以上写游宦别离和闺中思妇的恋念。

又如郎君住在淄水西面,妾家住在黄河北岸。曾佩带琼玉一起浴沐着晨光,晚上一起坐在香烟袅袅的金炉旁。郎君结绶做官啊一去千里,可惜妾如仙山琼草徒然芬芳。惭对深闺中的琴瑟无心弹奏,重帷深掩遮暗了高阁上的流黄。春天楼宇外关闭了青翠的苔色,秋天帷帐里笼罩着洁白的月光;夏天的竹席清凉啊白日迟迟未暮,冬天的灯光昏暗啊黑夜那么漫长!为织锦中曲啊已流尽了泪水,组成迥文诗啊独自顾影悲伤。

傥有华阴上士[62],服食还山[63]。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64]。守丹灶而不顾[65],炼金鼎而方坚[66],驾鹤上汉,骖鸾腾天[67]。蹔游万里,少别千年[68]。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69]。

[62]傥(tǎng倘):同“倘”。华阴:即华山,在今陕西渭南县南。上士:道士;求仙的人。[63]服食:道家以为服食丹药可以长生不老。还山:即成仙。一作“还仙”。[64]寂:进入微妙之境。传:至,最高境界。[65]丹灶:炼丹炉。不顾,不顾问尘俗之事。[66]炼金鼎:在金鼎里炼丹。[67]骖(cān餐):三匹马驾车称“骖”。鸾,古代神话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68]少别:小别。[69]谢:告辞。告别。以上写学道炼丹者的离别。

或有华山石室中修行的道士,服用丹药以求成仙。术已很高妙而仍在修炼,道已至“寂”但尚未得到真情。一心守炼丹灶不问世事,炼丹于金鼎而意志正坚。想骑着黄鹤直上霄汉,欲乘上鸾鸟飞升青天。一刹那可游行可万,天上小别人间已是千年。唯有世间啊看重别离,虽已成仙与世人告别啊仍依依不舍。

下有芍药之诗[70],佳人之歌[71]。桑中卫女,上宫陈娥[72]。春草碧色,春水

渌波[73],送君南浦[74],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75],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70]下:下土。与“上士”相对。芍药之诗:语出《诗经·郑风·溱洧》:“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以芍药。”[71]佳人之歌:指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72]桑中:卫国地名。上宫:陈国地名。卫女、陈娥:均指恋爱中的少女。《诗经·鄘风·桑中》:“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73]渌(lù录)波:清澈的水波。[74]南浦:《楚辞·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后以“南浦”泛指送别之地。[75]珪(guī规):一种洁白晶莹的圆形美玉。

下界有男女咏“芍药”情诗,唱“佳人”恋歌。卫国桑中多情的少女,陈国上宫美貌的春娥。春草染成青翠的颜色,春水泛起碧绿的微波,送郎君送到南浦,令人如此哀愁情多!至于深秋的霜露象珍珠,秋夜的明月似玉珪,皎洁的月光珍珠般的霜露,时光逝去又复来,与您分别,使我相思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76],别理千名[77],有别必怨,有怨必盈[78],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79]。虽渊云之墨妙[80],严乐之笔精[81],金闺之诸彦[82],兰台之群英[83],赋有凌云之称[84],辩有雕龙之声[85],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76]别方:别离的双方。[77]名:种类。[78]盈:充盈。[79]折、惊:均言创痛之深。[80]渊:即王褒,字子渊。云:即扬雄,字子云。二人都是汉代著名的辞赋家。[81]严:严安。乐:徐乐。二人为汉代著名文章家。[82]金闺:指汉代长安金马门。汉官署名。是聚集才识之士以备汉武帝诏询的地方。彦:有学识才干的人。[83]兰台:汉代朝廷中藏书和讨论学术的地方。[84]凌云: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司马相如作《大人赋》,汉武帝誉之为“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85]雕龙:据《史记·孟

子荀卿列传》载,驺奭作文,善闳辩。故齐人称颂为“雕龙奭”。

所以尽管别离的双方并无一定,别离也有种种不同的原因,但有别离必有哀怨,有哀怨必然充塞于心,使人意志丧失神魂滞沮,心理、精神上受到巨大的创痛和震惊。虽有王褒、扬雄绝妙的辞赋,严安、徐乐精深的撰述,金马门前大批俊彦之士,兰台上许多文才杰出的人,辞赋如司马相如有“凌云之气”的美称,文章象驺奭有“雕镂龙文”的名声,然而有谁能描摹出分离时瞬间的情状,抒写出永诀时难舍难分之情呢!

[译文]

令人沮丧销魂的事情,只有离别了。况且秦、吴两国距离遥远,燕、宋两国相隔千里,别后再难相会。有时离别在春苔始生的早春,有时离别在秋风刚起的时节,更是景物牵动情意。因此外出远行的游子愁肠欲断,百感交集,分外凄凉悲戚。听到萧萧秋风,也觉得声响特别;望着无边春云,也感到颜色奇异。行船,船在水边停留不动;乘车,车在山侧缓慢前移。船儿徘徊,哪能前行;马儿悲叫,声声不息。覆置酒杯不用,谁有兴致拿它喝酒;横放琴瑟不弹,泪水浸湿了远行的车轼。留在家里的人,只有和愁而卧;心神不能安定,似乎有所遗失。日影下了墙壁,沉没了光彩;月亮爬上栏杆,飞洒一片清光。夜月中,只见红兰挂满了秋露,青楸覆盖着寒霜。环视高大的房屋,重门掩闭空荡荡;手抚锦绸的帷帐,人去物留心凄凉。料想远行的游子在梦中也徘徊不进,他们别家的灵魂也在往故乡飞扬。

所以,离别的感情虽然同是一种,而离别的事例却千差万别不尽相同。至于那种骑着备有银鞍的高头大马,坐着文绣车帷的华贵车乘,或者在长安的东都门外为行客设宴,或者在洛阳西北的金谷涧为游人饯行。琴奏羽声啊箫鼓齐鸣,美人的歌声啊叫人伤情;她们佩珠带玉的装饰啊在深秋的风光里尤其显得华丽,她们农罗着绮的穿戴啊在初春的景色中

分外娇美鲜明。动听的歌声使正在吃饲料的马也仰起头来欣赏,叫潜藏在深潭中的鱼也浮上水面静听。然而到分手的时候也难免含泪,预感别后的寂寞不免伤神。

又有侠客衔恩未报心中惭傀,他们是年轻的报德之士:聂政刺杀韩相侠累,豫让为智伯报仇雪耻,专诸刺杀吴王僚,荆轲入秦报燕太子的知遇。当他们告别父母,抛下妻子,离开邦国,远别故里,都是流着眼泪决别,擦着泪血互相凝视。他们驱赶出征的骏马义无反顾,目送他们的身影,只见马蹄卷起的尘土不时扬起,正是因为感恩才以一剑相拼,并非要换取声价而舍身于黄泉地里。武阳在秦廷闻钟鼓齐鸣而大惊失色,聂荌在韩地伏尸痛哭而悲伤至极。

有时边境发生战争,人们背着弓箭参军戍边。将去辽水,辽水没有尽头;将赴雁山,雁山直插云端。而家乡却多么美好,深闺内室和风送暖,田间小路草香弥漫。太阳升在空中光辉闪耀,露珠洒在地下色彩斑烂。阳光照射得尘埃光彩绚丽,大地袭来的气息春意盎然。在这大好春光中,攀挑折李啊忍受不了离悉别恨,送别爱子出征啊泪湿轻罗裙衫。

至于离别到绝远的国家去,哪里还有相见的日期?望着高大的树木,与故乡告别;站在北边桥头,和亲人长辞。左右仆从啊,感情非常激动;亲朋戚友啊,泪水流个不停。铺荆在地而坐啊,以恨别诗篇相赠;唯有樽酒留饮啊,叙此别离的悲情。何况这别离又正值秋雁南飞的日子,白露降下的时令。怨而又怨啊,此去远山路曲曲弯弯;走了又走啊,迢迢长河岸哪有穷尽?

又如丈夫住在淄水的西边,妻子住在黄河的北方。曾经是夫妻在晨光中同起梳洗,傍晚共坐一室燃起炉香。如今丈夫做官在千里之外,可怜妻子虚度青春时光。愧对闺中琴瑟,因别离而无心弹奏;懒上高台,致使帷幕长掩而暗淡昏黄。春天,庭院里只关闭着青苔的颜色;秋夜,罗帐中只含有明月的清光。夏日,辗转竹席啊白天难尽;冬夕,孤守银灯啊

黑夜漫长。织成织锦曲啊眼泪已经流尽,制就回文诗啊顾影独自悲伤。

或有在华阴山求仙的方土,服食丹药回到深山。法术已经奥妙却还继续修炼,道行已很高超但尚未得到真传。他们专心守着丹灶而不过问世事,为炼丹药正心定志坚。成仙即可驾鹤飞越河汉,得道便能乘鸾翱翔云天。瞬间一游就有行程万里,短暂一别已是人间千年。只是因为人间啊重视别离,辞别世人啊也难免无限依恋。

此外还有“赠之以芍药”的诗句,和那“北方有佳人的歌唱,幽会桑中的卫国美女,相约上宫的陈国姑娘。当春草一片碧绿,春水清波荡漾,在南浦送别心爱的人儿,心情该是怎样的悲伤?至于秋露如珍珠,一弯秋月象珪玉一样,皎洁的明月晶莹的露霜,只觉光阴易逝春来秋往。心爱的人啊与您别离,徘徊不去的是思念的心肠。

所以离别的种类不一样,离别的原因有千种。有离别就一定有哀怨;有哀怨就一定会充盈内心。离情别恨使人丧魂失魄,骨折心惊。即使王褒、扬雄辞赋绝妙,严安、徐乐文笔精美;即使金马门的才子,兰台中的群英;即使赋有“凌云”这样的称誉,辩有“雕龙”那样的名声,又有谁能描绘出短时分离的状貌,抒写出永久诀别的心情呢!

三十五、《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王勃集》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这里是过去的豫章郡,如今是洪州的都督府,天上的方位属于翼,轸两星宿的分野,地上的位置连结着衡山和庐山。以三江为衣襟,以五湖为衣带、控制着楚地,连接着闽越。物类的精华,是上天的珍宝,宝剑的光芒直冲上牛、斗二星的区间。人中有英杰,因大地有灵气,陈蕃专为徐孺设下几榻。雄伟的洪州城,房屋象雾一般罗列,英俊的人才,象繁星一样的活跃。城池座落在夷夏交界的要害之地,主人与宾客,集中了东南地区的荚俊之才。都督阎公,享有崇高的名望,远道来到洪州坐镇,宇文州牧,是美德的楷模,赴任途中在此暂留。正逢十日休假的日子,杰出的友人云集,高贵的宾客,也都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聚会。文坛领袖孟学士,文章的气势象腾起的蛟龙,飞舞的彩凤,王将军的武库里,刀光剑影,如紫电、如清霜。由于父亲在交趾做县令,我在探亲途中经过这个著名的地方。我年幼无知,竟有幸亲身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宴会。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时当九月,秋高气爽。积水消尽,潭水清澈,天空凝结着淡淡的云烟,暮霭中山峦呈现一片紫色。在高高的山路上驾着马车,在崇山峻岭中访求风景。来到昔日帝子的长洲,找到仙人居住过的宫殿。这里山峦重叠,青翠的山峰耸入云霄。凌空的楼阁,红色的阁道犹如飞翔在天空,从阁上看不到地面。白鹤,野鸭停息的小洲,极尽岛屿的纡曲回环之势,雅浩的宫殿,跟起伏的山峦配合有致。披开雕花的阁门,俯视彩饰的屋脊,山峰平原尽收眼底,湖川曲折令人惊讶。遍地是里巷宅舍,许多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舸舰塞满了渡口,尽是雕上了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正值雨过天睛,虹消云散,阳光朗煦,落霞与孤雁一起飞翔,秋水和长天连成一片。傍晚渔舟中传出的歌声,响彻彭蠡湖滨,雁群感到寒意而发

出的惊叫,回荡在衡阳的水边。

遥襟俯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放眼远望,胸襟刚感到舒畅,超逸的兴致立即兴起,排箫的音响引来的徐徐清风,柔缓的歌声吸引住飘动的白云。象睢园竹林的聚会,这里善饮的人,酒量超过彭泽县令陶渊明,象邺水赞咏莲花,这里诗人的文采,胜过临川内史谢灵运。(音乐与饮食,文章和言语)这四种美好的事物都已经齐备,(良展美景,尝心乐事)这两个难得的条件也凑合在一起了,向天空中极目远眺,在假日里尽情欢娱。苍天高远,大地寥廓,令人感到宇宙的无穷无尽。欢乐逝去,悲哀袭来,我明白了兴衰贵贱都由命中注定。西望长安,东指吴会,南方的陆地已到尽头,大海深不可测,北方的北斗星多么遥远,天柱高不可攀。关山重重难以越过,有谁同情不得志的人?萍水偶尔相逢,大家都是异乡之客.怀念着君王的宫门,但却不被召见,什么的候才能够去侍奉君王呢?

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藉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呵,各人的时机不同,人生的命运多有不顺。冯唐容易衰老,李广难得封侯。使贾谊

遭受委屈,贬于长沙,并不是没有圣明的君主,使梁鸿逃匿到齐鲁海滨,难道不是政治昌明的时代?只不过由于君子安于贫贱,通达的人知道自己的命运罢了。年纪虽然老了,但志气应当更加旺盛,怎能在白头时改变心情?境遇虽然困苦,但节操应当更加坚定,决不能抛弃自己的凌云壮志。即使喝了贪泉的水,心境依然清爽廉洁;即使身处于干涸的主辙中,胸怀依然开朗愉快。北海虽然十分遥远,乘着羊角旋风还是能够达到,早晨虽然已经过去,而珍惜黄昏却为时不晚。孟尝君心地高洁,但白白地怀抱着报国的热情,阮籍为人放纵不羁,我们怎能学他那种穷途的哭泣!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我地位卑微,只是一个书生。虽然和终军一样年已二十一,却无处去请缨杀敌。我羡慕宗懿那种\"乘长风破万里粮\"的英雄气概,也有投笔从戎的志向。如今我抛弃了一生的功名,不远万里去朝夕侍奉父亲。虽然称不上谢家的\"宝树\",但是能和贤德之士相交往。不久我将见到父亲,聆听他的教诲。今天我饶幸地奉陪各位长者,高兴地登上龙门。假如碰不上杨得意那样引荐的人,就只有抚拍着自己的文章而自我叹惜。既然已经遇到了钟子期,就弹奏一曲《流水》又有什么羞愧呢?

鸣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呵!名胜之地不能常存,盛大的宴会难以再逢。兰亭宴集已为陈迹,石崇的梓泽也变成了废墟。承蒙这个宴会的恩赐,让我临别时作了这一篇序文,至于登高作赋,这只有指

望在座诸公了。我只是冒昧地尽我微薄的心意,作了短短的引言。在座诸位都按各自分到的韵字赋诗,我已写成了四韵八句。请在座诸位施展潘岳,陆机一样的才笔,各自谱写瑰丽的诗篇吧!

译文

這裏是早先的豫章郡(漢代郡名),洪州都督府是新設的大都督府;(豫章古屬楚地)地為翼、軫二星的分野(古代為了星占的需要,將十二州與二十八宿相對應附會,稱為星宿分野,簡稱為分野),地形接靠(湖南的)衡山和(江西的)廬山。以三江為襟以五湖為帶,控制著楚地(荊即楚的別稱)而遙控著甌越(指今浙江、福建一帶)。萬物的繁茂是由於上天的珍寵,劍的光芒直射牛星和斗星的區域;人的傑出是因為山川的靈氣所聚,徐孺子使得陳蕃專為他設下床榻(按,此典故用以說明「人傑地靈」,有如徐孺子那樣的人才)。雄偉的州郡如在雲霧中羅列(形容州郡密集輻湊),英俊的風采(指洪州的傑出人物)像群星一樣運行(比喻人才多)。城樓和護城河臨近少數民族居住地和華夏地區的交界處,賓客和主人都是東南一帶的傑出人物。都督(唐時都督府的長官)閻公有著美好的聲望,棨戟(一種專用於儀仗的帶套子的木戟)遠道而來(做官);宇文刺史(新州:州名)有著美好的風範,車上的帷幕(借指車駕)途經而作短暫停留。十天一次的休假,非同一般的朋友象雲一般地聚合(形容人多);喜迎千里外的來賓,高貴的朋友坐滿了宴席。孟姓的翰林學士是文章大家;紫電(三國吳孫權的寶劍名)閃爍寒光(秋霜),王將軍藏兵器之所。家父(在交趾)作縣令,(我)旅途經過這著名地區;一個年幼無知的少年,親逢盛大的宴會。

時間(維:語氣副詞,加強判斷)九月,時序已是秋季的第三個月。因雨而積的大水退盡,寒冷的深水池變得清澈;山間的霧氣和夕照凝聚,傍晚的山巒呈現出一派紫色。整齊的車駕中兩旁的馬在地形高的路,尋美景向高丘;來到滕王李元嬰(營造)滕王閣所在的沙洲,得見僊人的舊館(指滕王閣)。重疊的山高聳翠綠,向上直插高空;閣高(凌空欲

飛)漆紅(鮮艷得仿佛要滴下來),下視看不見地面(形容閣樓之高)。白鶴在水邊平地,野鴨在水中小洲(這裏形容水邊和水中沙洲上有很多鳥類翔集),極盡島嶼環繞曲折;用桂樹和木蘭等香木構築的宮殿,是依山勢起伏而高下排列的。打開繪有紋飾的門,俯視雕刻精美的屋脊。山原開闊充滿視野,江湖曲折觸目驚心。里巷之門(指住宅)遍地,喫飯時奏樂,用鼎盛食(表示富貴而講究禮儀)的人家;大船巨舶使渡口都找不到了(形容停泊的船隻極多),青雀黃龍之軸(指船頭雕繪的式樣)(舳:船尾持舵之處。這裏指代船隻)。雲消雨止,陽光通徹(徹:通,指陽光無蔽靉[靉:雲盛的樣子]),長空明朗。落霞伴著孤獨的野鴨一齊向天邊飛去,秋水映著長空融成一色。傍晚的漁船響起悠揚的歌聲,回聲直飄到鄱陽湖的彼岸;雁陣(雁陣:鴻雁列隊飛行,有如戰陣,故名)因寒意而驚叫,聲音中止在衡陽(之南)的水邊。長吟俯視而感到舒暢,高雅的興致急速飛揚。長短不齊的籟(一種由多根竹管編製成的管樂器)吹奏而清風即起,輕柔的歌聲(曲調)徐緩而白雲停止。睢園(西漢梁孝王在睢陽所建,孝王經常在此聚會飲宴)的綠竹,意氣壓倒了曾當彭澤令的陶淵明;鄴城湖中的荷花,輝映曾當臨川內史的謝靈運(從「睢園」以下,用四個典故稱頌閻公的禮賢好客及座賓的酒量文才)。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俱全,賢主、嘉賓難得雙全。

竭盡目力於長天,暢游假日。天高地遠,令人覺得宇宙無窮無盡;興盡悲來,明瞭盈虧(興衰、窮達、生死)皆有天數。遙望長安在太陽下,指點吳會(蘇州)在白雲之間。大地的盡頭南海最深(這句想象渡海省父將要行至天涯),天柱(神話說崑崙山上有根銅柱,擎天而立)高聳北極星遙遠(以上四句隱喻自己遠離京都)。關山難以逾越,有誰同情迷失路徑的人(指仕途失意)?萍水相逢,人人都是異鄉的來客。思念天門(這裏比喻朝廷)而不得朝見,侍候宣室(漢未央宮前殿正室)要待何年?唉!命運不順利,遭遇困厄。馮唐(西漢人,年逾九十仍為小官,受薦卻難再為官)容易衰老,李廣難以封侯。屈居賈誼於長沙,並非沒有聖明的君主;隱匿梁鴻到沿海偏僻之處,難道缺少政治清明之時?所以依靠君子能夠預見事情發展的徵兆,豁達(能夠通達事理)的人知曉天命。年老了應當更

加豪壯,難道(能夠)改變老人飽經滄桑的心情?困窘(不得志)應當更加堅定,不低落凌雲之志。喝了貪泉的水,神志更覺清爽(意思說:在污濁的環境中仍應保持節操);處在積水已幹的車轍(轍:車輪壓的痕跡)內,心情卻依然歡樂(意思說:處於困境仍應達觀)。北海雖然遙遠,旋風可以到達;日出之處雖已失去,日落之處為時未晚(意思說:以前的機遇雖然失去了,但還為時不晚,還可有所作為)。孟嘗(東漢人,操行高尚,但終生未被重用)品德高潔,空留下報國的熱情;阮籍(為人憤世嫉俗,為避禍,常借酒裝瘋)肆意狂妄,能學他無路便痛哭(阮籍喜駕車出游,遇到走不通的路便痛哭而返)(兩句意思說:自己行為清白,但卻報國無路;雖有憤世嫉俗的舉止,但不會因失望而傚法阮籍的頹廢不羈)?

我的紳(衣帶打結處垂下的部分)長度三尺,卑賤的官品,一個讀書人(此兩句道:自己不過是個地位卑微的士人)。沒有門路去請求到討伐敵國的使命,(儘管)相同於與終軍(終軍:西漢人。二十多歲時出使南越前自請長纓縛南越[今兩廣和越南北部]王至京城,迫其內附)方成年(指二十歲);衹有懷著拋筆從戎(借班超典故)的決心,羨慕宗愨(宗愨:南朝宋人。年輕時即有大志,曾說:「願乘長風破萬里浪」,後位至將軍)那乘風破浪的豪情。我捨棄一生做官,朝夕侍奉父親不遠萬里(即謂自己一生不做官也要去萬里之外盡為子之道)。我不是謝家寶樹般的子弟(謝安曾問子侄輩,為什麼人們總希望子弟成器呢?侄子謝玄答道,這好比芝蘭桂樹,大家都願它們長在自己庭院裏一樣),卻有幸交接孟母芳鄰般的諸君(即謂自己雖然沒有謝玄那樣的才華,但還是在良好的環境中長大的)。自己即將到父親身邊臨聽教誨(趨庭:在庭院裏急步走過。古人在尊者面前走過必須如此,表示敬畏之心),慚愧地比附孔鯉的庭對(孔子兒子孔鯉趨而過庭時,回答他父親關於《詩》、《禮》方面的問話);今天我作揖斂袖,高興地得以依附於龍門(此將閻公比作李膺,意在得到他的薦引)。遇不到楊得意(司馬相如在楊的推薦下才遇漢武帝),只好手撫《大人賦》般的文章而空自嘆惜(漢武帝讀相如《大人賦》,覺「飄飄有凌雲之氣」)(此二句意謂,如果得不到他人引薦,自己衹能空懷才學而嘆息);鍾子期(借指閻公)既然遇到了,自己彈

奏一曲《高山流水》(借指本文之作)的也就沒有什麼可慚愧的了,唉!勝況之地不會長存,盛大的宴會也難以再逢。蘭亭(亭名,故址在今浙江紹興市內。東晉王羲之與謝安、孫綽等人宴集於此,吟詠所得,羲之為寫《蘭亭集序》)的宴集結束了,梓澤(西晉石崇金穀園的別名)變成了山丘(此二句意謂再怎麼盛大的宴集也很快將過去。言外之意是對眼前的盛宴的珍惜)。臨別贈言(指自己所作的序),承蒙閻公的盛意;登高吟詩,衹能寄希望於諸公。我冒昧地盡現卑陋的誠意,自己試作這篇短短的小序作為引子。按照規定的韻字大家作詩(古人聚會賦詩,有所謂「分韻」,分得某字,便按所在韻部押韻作詩),我的一首也同時也成。請諸位展露潘岳(南朝梁鍾嶸《詩品》評潘岳云:「潘才如江。」)般的文采,各自傾瀉陸機(《詩品》評陸機云:「陸才如海。」)般的才華吧。

第二部分

一、不见诸侯

[经原文]

陈代①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②.宜若可为也.”

①陈代:赵注云:“孟子弟子也.”

②枉尺而直寻:朱熹《集注》云:“枉,屈也;直,伸也.”寻是古代的长度单位,等于八尺.《德道经》云:“曲则金.”明白自然无为的道理,曲己求全,舍己无为,符合自然大道.而陈代以委曲道德求全于诸侯来规劝孟子,显然不明圣贤之心了.

陈代说:“您不会见诸侯,似乎只是拘泥于小节.现今一去见他们,大则可以以仁德称王天下,小则可以以武力称霸诸侯.而且《志》上说:“屈曲一尺,而伸直八尺.”似乎可以见一见的.”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③以旌④,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⑤,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⑥使王良⑦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⑧,一朝⑨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⑩,一朝而获十.《诗》云⑾:“不失其驰,舍矢如破⑿.”我不贯⒀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③虞人:赵注云:“守苑圃之吏也.”即管理狩猎场的官员.

④旌:用牦牛尾和彩色鸟羽作饰的旗.按当时的礼仪,招请虞人应用皮冠.因齐景公的做法不合乎礼仪,所以虞人不应命.此事在《左传·昭公二十年》中亦有记载.

⑤志士不忘在沟壑:朱熹《集注》云:“志士固穷,常念死无棺椁,弃沟壑而不恨.”勇士句的含义与此类似.

⑥赵简子:即赵鞍,亦称赵孟.春秋未年晋国的卿,曾击败范氏、中行氏,大大扩张了自己的封地,为后来建立赵国打下了基础.

⑦王良:春秋末年著名的御手.

⑧强而后可:朱熹《集注》云:“嬖奚不肯,强之而后肯也.”

⑨一朝:朱熹《集注》云:“自晨至食时也.”

⑩诡遇:朱熹《集注》云:“不正而与禽遇也.言奚不善射,以法驰驱则不获,废法诡遇而后中也.”

⑾《诗云》:此处诗句引自《诗·小雅·车攻》,这是一首以周宣王田猎为题材的颂歌.

⑿舍矢如破:舍矢指放箭,势如破竹.王引之《经传释词》解此句为“言其中之速也.”

⒀贯:同“惯”.

孟子说:“过去齐景公田猎,用有羽毛装饰的旌旗去传唤管理山林的虞人,虞人因景公所招不合礼仪而不去,景公准备处死他.孔子得知后说:‘志士坚守节操而不怕弃尸山沟,勇士见义勇为而不怕丧失头颅.孔子赞赏什么呢是赞赏虞人对不符合礼仪的传唤不应承.要是不待传唤而去应承,那算什么呢所谓‘屈曲一尺,而伸直八尺,是从私利上来说的.要说私利,如果屈曲八尺而伸直一尺可以有利,是否也能去做呢过去赵简子派王良为他宠幸的小臣奚驾车,一整天捕不到一只鸟.奚向赵简子汇报说:‘王良是天下最拙劣的车手.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说:‘请让我们再去一次.”奚在强求之下才同意.结果一个早上就捕到了十只鸟.奚向赵简子汇报说:‘王良是天下最优秀的车手.赵简子说:‘我派他专门为你驾车.便告诉了王良.王良不同意,说:‘我替他按规范驾车,一整天捕不到一只;不按照规范驾车,一个早上就捕到了十只.《诗》说:“不失规范地奔驰,一箭发出就射中.”我不习惯替小人驾车,请同意我辞掉这任命.车手尚且羞于与奚这样的射手合作,即便合作所得的鸟鲁多得像山丘一样,也不肯干.如果丢失了道德,辱没了节操去依附诸侯,那算什么呢而且你错了.自己不行正道,心身不诚、德性

不淳的人,不曾有过能匡正、教化他人的.”

版本二

陈代曰①:“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

①陈代:孟子弟子。

陈代说:“您不愿谒见诸侯,似乎气量小了些;如果现在谒见一下诸侯,大则凭借他们推行王政,小则凭借他们称霸天下。何况《志》上说:‘委屈一尺却能伸直八尺’,好像是值得去做的。”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②。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③,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④我不贯与小人乘⑤,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②古代君子召唤臣下,按规定要有相当的物件作标志,如齐景公召管园囿的小吏应以打猎的皮冠,他不遵守规定,小吏就不应召。③赵简子:晋国大夫,名赵鞅。王良:春秋末年著名的驾车能手。奚:人名。④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车攻》。⑤贯:《尔雅·释诂》:

“习也。”即今“惯”字。

孟子说:“从前,齐景公打猎,用旌旗召唤看护园囿的小吏,小吏不来,景公要杀他。志士不怕弃尸山沟,勇士不怕丢掉脑袋。孔子(称赞那个小吏,)取他哪一点呢?取的是,不是他应该接受的召唤标志他就是不去。如果我不等诸侯的召聘就主动去谒见,那算什么呢?而且所谓委屈一尺可以伸直八尺,是根据利益来说的。如果只讲利益,那么假使委屈了八尺能伸直一尺而获利,也可以去干么?从前赵简子派王良给自己宠幸小臣奚驾车去打猎,一整天打不到一只鸟。奚回来报告说:‘(王良)是天下最无能的驾车人。’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说:‘请让我再驾一次。’经强求后奚才同意,结果一个早晨就猎获了十只鸟。奚回来报告说:‘王良是天下最能干的驾车人。’简子说:‘我就叫他专门给你驾车。’也对王良说了。王良不肯,说道:‘我为他按规矩驾车,整天打不到一只;不按规矩驾车,一个早上就打到了十只。《诗经》上说:“不违反驾车规矩,箭一出手就能射中。”我不习惯给小人驾车,请同意我辞掉这差使。’驾车的人尚且耻于同(不守规矩的)射手合作,即使这样的合作能猎获堆积如山的禽兽,也不愿去干。如果背离正道去屈从他们诸侯,那算什么呢?而且你错了:使自己变得不正直的人,是不能够使别人正直的。”

二、离娄

孟子曰:“离娄之明①,公输子之巧②,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③,不以六律④,不能正五音⑤;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⑥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

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⑦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①离娄:相传是黄帝时一个视力特别好的人。②公输子:即公输班(或作公输般、公输盘),春秋末年鲁国人,故又称鲁班,是古代著名的建筑工匠。③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名旷,相传他的辨音能力特别强。④六律:指十二律中的六个阳律。十二律是古人用十二根律管所定的十二个标准音,分为阴阳两类,阴律又叫六吕,阳律又叫六律。这里的六律代指十二律。⑤五音:中国古代音乐所定的五个音阶,具体名称是:宫、商、角、徵、羽。⑥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假乐》。⑦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板》。

孟子说:“即使有离娄那样的眼力,公输子那样的巧技,不靠圆规和曲尺,也画不出(标准的)方形和圆形;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力,不靠六律,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尧、舜之道,不行仁政,不能使天下太平。如果有了仁爱之心和仁爱的名声,百姓却没有受到他的恩泽,不能被后世效法,是因为他没有实行先王之道。所以说,光有善心不足以搞好政治,光有好的法度不会自动实行。《诗经》上说:‘不犯错误,不要遗忘,完全遵循旧规章。’遵循先王的法度而犯错误,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圣人竭尽了目力,接着用圆规、曲尺、水准器、墨线,来制作方的、圆的、平的、直的东西,这些东西就用不尽了;圣人竭尽了耳力,接着用六律来校正五音,五音就运用无穷了;圣人竭尽了心思,接着又施行仁政,仁德就遍布天下了。所以说,要想显得高,一定要凭借山陵,要想显得低,一定要凭借河泽;执掌国政不凭借先王之道,能说是聪明吗?因此,只有仁人才应该处在高位。不仁的人处在高位,这会使他把邪恶传播给众人。在上的不依照义理度量事物,在下的不用法度约束自己,朝廷不信仰道义,官吏不信仰法度,君子触犯理义,小人触犯刑律,国家还能生存的,

只是由于侥幸罢了。所以说,城墙不坚固,军队不够多,不是国家的灾难;土地没有扩大,财富没有积聚,不是国家的祸害。在上的不讲礼义,在下的不学礼义,作恶的百姓日益增多,国家的灭亡就没有几天了。《诗经》上说:‘上天正要颠覆王朝,群臣不要吵吵闹闹。’吵吵闹闹,就是说话放肆随便。侍奉君主不讲义,一举一动不合礼,张口就诋毁先王之道,便是放肆随便。所以说,责求君王施行仁政,这叫恭敬;向君王陈述好的意见,堵塞他的邪念,这叫尊重;认为君王不能行善,这叫坑害君王。”

版本二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即便有离娄(古代知名的好目力者。)那样敏锐的视力,有公输班(即著名木匠鲁班。)那样高超的技术,如果不使用圆规曲尺,也不能画出方形圆形;即便有师旷(晋国乐师,辨音能力很高。)那样审音的听力,如果不借助六律,(“六律”,指十二音律中的六个阳律。古代十二音律分为阴阳两组。阳组为律,阴组为吕,这里“六律”即十二音律的代称。)也不能校正五音;(“五音”,中国古代的五音阶,即:宫、商、角、*微[zhi三声]、羽。这五个音级,相当于简谱中的1、2、3、5、6这五音。)即:便有尧、舜那样的治理之道,如果不施行仁政,也不能管好天下。现在的诸侯,虽然有仁爱的愿望和仁爱的声望,但百姓并没感受到他的恩泽,他们的施政不值得后代效法,因为他们并没有遵循先王之道;因此说,光凭好的愿望还不足以治好天下,光凭好的办法也不一定能实践。《诗经》中说:‘不可偏离呵不可遗忘,(“愆”[qian一声],过失。)注意遵从原有的规章!’遵循先王的法则而产生错误,是从来没出现过的事。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圣人既已竭尽眼力,又用圆规、曲尺、水准、绳墨,造出了方圆平直,用也用不完;圣人既已竭尽听力,又根据六律,定正五音,用也用不完;。圣人既巳竭尽心力、又施行不忍心之政,仁就覆盖了整个天下。所以说,筑高台必借助于丘陵。挖深池必借助于沼泽,治理国家不凭借先王之道,可算得上是明智吗?所以,只有仁者才适宜处在高位,不仁者处在高位,那是把他的恶传播给群众啊!在上面没有用道作规范,(“揆”[kui四声],度量。)下面没有可以持守的法规制度,朝廷不信道义,百姓们不信法度,君子违背义理,小人触犯刑法,国家还能存在,不过是侥幸。所以说,城墙不完整坚固,兵员武器不够多,不是国家的灾难,田野没有开垦,财货不丰富,算不上国家的祸害,在上缺礼义,在下缺教养,作乱的人得势,亡国的日子就不远了。《诗经·板》中说:‘王朝就要颠濒,(“蹶”[gui四声],颠覆。)臣子不要泄泄。(“泄泄”,多言样子。)’泄泄就是疏怠麻木。事君没有义,进退没有礼,说话便诋毁先王之道,这就叫做疏怠麻木。所以说,以仁政责备要求君主才称得起‘恭’,向君主进善言批邪说叫作‘敬’,说什么‘我们君主作不到’,这叫作贼。”

三、强国

刑范正(1),金锡美,工冶巧(2),火齐得(3),剖刑而莫邪已(4).然而不剥脱,不砥厉(5),则不可以断绳;剥脱之,砥厉之,则劙盘盂,刎牛马忽然耳(6).彼国者,亦强国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诲,不调一,则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教诲之,调一之,则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也(7).彼国者亦有\"砥厉\礼义,节奏是也(8).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

(1)刑:通\"型\".范:铸造器物的模子.(2)工冶:铸造金属器物的工匠.(3)齐(j@剂):\"剂\"之古字,调配,配方.火齐得:古代冶炼青铜器,讲究火候与配料.《周礼 考工记》:\"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铸也.\"\"金有六齐:六分其金(指铜)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参(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4)莫邪(y6爷):春秋时利剑名.已:成.(5)厉:通\"砺\磨刀石,作动词表示磨.(6)劙(l0离):割.盘,盂:都是铜器,古代常用来试验剑的利钝.刎:割断.(7)婴:通\"撄\触犯.(8)节奏:见10.18注(8).

[译文]

模子平正,铜,锡的质量好,冶炼工人技艺高明,火候和配料得当,那么打开模子而莫邪宝剑就铸成了.但是如果不除去它表面的硬皮,不磨砺它,就不能用它来斩断绳子;除去了它的硬皮,磨砺它,那么用它切割铜器,宰杀牛马就很轻快了.那国家,也是强国\"刚出模时的毛坯\".但如果不进行教育,不使人民协调一致,那么在国内就不能依靠他们来守卫,到国外就不能用他们去作战;如果教育他们,使他们协调一致,那就会兵力强劲,城防牢固,敌国不敢来冒犯.国家也有\"磨刀石\礼义法度就是这种\"磨刀石\".所以人的命运取决于上天,国家的命运取决于礼义.作为君主,推崇礼义,尊重贤人,就能称王天下;注重法治,爱护人民,就能称霸诸侯;喜欢财利,多搞欺诈,就会危险;玩弄权术,坑人害人,阴暗险恶,就会灭亡.

[原文]

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礼乐则修,分义则明,举错则时(1),爱利则形.如是,百姓贵之如帝,高之如天,亲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威行.夫是之谓道德之威.礼乐则不修,分义则不明,举错则不时,爱利则不形,然而其禁暴也察,其诛不服也审,其刑罚重而信,其诛杀猛而必,黭然而雷击之(2),如墙厌之(3).如是,百姓劫则致畏,嬴则敖上(4),执拘则聚(5),得间则散(6),敌中则夺(7),非劫之以形势(8),非振之以诛杀(9),则无以有其下.夫是之谓暴察之威.无爱人之心,无利人之事,而日为乱人之道,百姓讙敖(10),则从而执缚之,刑灼之,不和人心.如是,下比周贲溃以离上矣(11),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夫是之谓狂妄之威.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道德之威成乎安强,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灭亡也.

(1)举错:见8.18注(20).则:表示对待关系的连词.(2)黭(y3n眼):通\"奄\".而:通\"如\".(3)厌(y1 压):同\"压\".(4)嬴:通\"赢\盈余,宽松.敖:通\"傲\".(5)执拘:拘捕,指强行集中.聚:《集解》作\"最\是\"冣\"字之误,今据《韩诗外传》卷六第二十六章改.(6)间(ji4n见):间隙,空子,时机.(7)中(zh^ng仲):击.(8)形势:权势地位.参见18.9注(5).(9)振:通\"震\恐惧.这里用作使动词.(10)讙(hu1n欢):喧哗.敖:通\"嗷\众声嘈杂.(11)比周:结伙.贲:通\"奔\".

[译文]

威严有三种:有道德的威严,有严酷督察的威严,有放肆妄为的威严.这三种威严,是不可不仔细考察的.礼制音乐完善,名分道义明确,采取措施切合时宜,爱护人民,造福人民能具体体现出来.像这样,百姓就会像对待上帝那样尊重他,像对待上天那样景仰他,像对待父母那样亲近他,像对待神灵那样敬畏他.所以奖赏不用而民众就能卖力,刑罚不用而威力就能扩展.这就叫做道德的威严.礼制音乐不完善,名分道义不明确,采取措施不合时宜,爱护人民,造福人

民不能落实,但是他禁止暴乱很明察,他惩处不服的人很审慎,他施行刑罚从重而守信用,他处决犯人严厉而坚决,突然地就像雷电闪击他们一样,就像墙壁倒塌压死他们一样.像这样,百姓一受到胁迫就会产生畏惧,一放松就会傲视君主,强行集中就聚在一起,一得到机会就四散逃跑,敌人一进攻就会被敌人争取过去,君主如果不是用权势地位去胁迫他们,不是用惩罚杀戮去震慑他们,那就无法控制臣民.这就叫做严酷督察的威严.没有爱护人民的心肠,不做有益于人民的事情,而天天搞那些扰乱人民的歪门邪道,百姓如果怨声沸腾,就跟着逮捕他们,对他们用刑烧灼,而不去调解民心.像这样,臣民就会结伙逃散而离开君主了,垮台灭亡,就可以立刻等到.这就叫做放肆妄为的威严.这三种威严,是不可不仔细考察的.道德的威严终结于安定强盛,严酷督察的威严终结于危险衰弱,放肆妄为的威严终结于灭亡.

【原文】刑1范2正,金锡美,工冶巧,火齐得,剖刑而莫邪已3。然而不剥脱,不砥厉,则不可以断绳;剥脱之,砥厉之,则劙4盘盂、刎牛马、忽然耳。

1.刑:通“型”。《尚书·康诰》:“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乃汝尽逊曰时叙,惟曰未有逊事。”《诗·周颂·我将》:“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管子·侈靡》:“贱有实,敬无用,则人可刑也。”《孟子·梁惠王上》:“刑于寡妻。”这里用为模型、典范、榜样之意。

2.范:通“笵”。《礼记·礼运》:“范金合土。”宋沈括《梦溪笔谈·活板》:“则以一铁范置铁板上,仍密布字印,满铁苑为一板。”这里用为用模子浇铸之意。

3.已:《左传·昭公十三年》:“且曰吾已。”《荀子·强国》:“刑范正,金锡美,工冶巧,火齐得,剖刑而莫邪已。”《国语·齐语》:“有司已于事而竣。”《广雅》:“已,成也。”这里用为成功之意。

4.劙:(li离)《广韵·霁韵》:“劙,割破。”《方言》卷十三:“劙,解也。”这里用为切

割之意。

模具及浇铸方法标准,金属锡等材料质量良好,技工冶炼的技术精巧,火侯适宜,剖开模具而莫邪之剑就铸造成功了。然而如果不剥脱剑身表面上的残渣,不加以磨砺,那么这样的剑连绳索也割不断;剥脱剑身表面上的残渣,再加以磨砺,那么这样的剑切割盘和孟,宰杀牛马,顷刻就可以完成了。

彼国者,亦强国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诲,不调一,则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教诲之,调一之,则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5也。彼国者亦有砥厉,礼义、节6奏是也。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

5.婴:通“撄”。《荀子·议兵》:“延则若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荀子·乐论》:“民和齐则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也。”《韩非子·说难》:“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这里用为触犯之意。

6.节:《易·节·辞》:“节,亨;苦节,不可贞。”《管子·牧民》:“如月如日,唯君之节。”《礼记·曲礼上》:“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礼记·文王世子》:“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俞樾平议:“节之言适也……其有不安节者,其有不安适也。”《墨子·辞过》:“风雨节而五谷孰,衣服节而肌肤和。”《广韵·屑韵》:“节,制也,止也。”这里用为适度、节制、准则、法度之意。

那些所谓的国家,也想象强国似的剖开模具就成功铸造一样,然而不对人民进行教诲,不协调统一,那么进入就不可以守护,出外就不可以攻战;教诲他们,协调统一他们,那么兵力就强劲城池就坚固,那么敌国就不敢来触犯。那些所谓的国家,亦有磨砺,这就是

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以及法度。所以,人的命在于天,国家的命则在于社会行为规范。作为人民的君主,丰厚社会行为规范尊重贤能的就能称王天下,重视法制爱护人民的就能称霸天下,喜好利益多欺诈的就会危险,玩弄权术谋略颠覆阴险的就会灭亡。

四、曹刿论战——《左传》

十年春(1),齐师伐我(2)。公将战(3)。曹刿请见(4)。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5)?”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6)?”公曰:“衣食所安(7),弗敢专也(8),必以分人(9)。”对曰:“小惠未徧(10),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11)。”对曰:“小信未孚(12),神弗福也(13)。”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14)。”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1)十年:鲁庄公十年(公元前684年)。 (2)齐师:齐国的军队。齐,在今山东省中部。我,指鲁国。鲁,在今山东西南部。《左传》传为鲁国史官而作,故称鲁国为“我”。( 3)公:鲁庄公。 (4)曹刿(guì贵):鲁国人。 (5)肉食者:吃肉的人,指居高位,得厚禄的人。间(jiàn件):参与。 (6)何以战:即“以何战”,凭什么作战。 (7)衣食所安:衣食这类养生的东西。 (8)专:独自亨有。 (9)人:这里指一些臣子。 (10)徧:同“遍”,遍及,普遍。 (11)牺牲玉帛:古代祭祀用的祭品。牺牲,指猪、牛、羊等。玉帛,玉石、丝织品。加:虚夸,这里是说以少报多。( 12)孚(fú浮):诚信感人。( 13)福:作动词,赐福,保佑。 (14)狱:诉讼案件。

[译文]

鲁庄公十年的春天,齐国的军队攻打鲁国,鲁庄公准备迎战。曹刿请求进见,他的同乡对他说:“大官们自会谋划这件事的,你又何必参与其间呢?”曹刿说:“大官们目光短

浅,不能深谋远虑。”于是入宫进见鲁庄公。曹刿问鲁庄公:“您凭什么条件同齐国打仗?”庄公说:“衣食这类用来养生的东西,我不敢独自亨用,一定把它分给别人。”曹刿回答说:“这是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是不会跟从您的。”庄公说:“祭祀用的牛羊、玉帛之类,我不敢虚报,一定对神诚实。”曹刿回答说:“这是小信用,还不能使神信任您,神是不会保佑您的。”庄公说:“对于大大小小的诉讼案件,我虽不能一一明察,一定诚心诚意来处理。”曹刿回答说:“这是忠于职守的一种表现,可以凭这个条件打一仗。作战时请让我跟从您去。”鲁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在长勺和齐军作战。一开始,鲁庄公就要击鼓进军。曹刿说:“还不行。”齐军击鼓三次后,曹刿说:“可以击鼓进军了。”齐军被打得大败。鲁庄公就要下令驱车追击齐军,曹刿说:“还不行。”曹刿下车看了看地上齐军战车辗过的痕迹,又登上车前的横木远望齐军撤退的情况,说:“可以追击了。”于是追击齐军。

[译文二]

鲁庄公十年春天,齐国军队攻打鲁国。鲁庄公准备应战。曹刿请求拜见。他的同乡说:“都是得高官厚禄的人,又为什么要参与呢?”曹刿说:“有权势的人目光短浅,缺少见识,不能深谋远虑。”于是上朝去拜见鲁庄公。曹刿问:“您凭什么应战呢?”庄公说 :“衣服、食品这些养生的东西,我不敢独自专有,一定拿它来分给一些臣子。”曹刿回答说:“小恩小惠没有遍及于老百姓,老百姓是不会听从的。”庄公说:“用来祭祀的牛、羊、猪、玉器和丝织品,我不敢虚报,一定凭着一片至诚,告诉神。”曹刿回答说:“这点儿小诚意,不能被神信任,神不会赐福的。”庄公说:“轻重不同的案件,我既使不善于明察详审,一定依据实情处理。”曹刿回答说:“这是尽了本职的一类事情。可以凭借这个条件打一仗。要打仗,请允许我跟随着去。”

五、戎右——《周礼》

戎右掌戎车之兵革使,诏赞王鼓,传王命于陈中。会同,充革车。盟,则以玉敦辟盟,遂役之。赞牛耳桃茢。

六、东武吟

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仆本寒乡土,出身蒙汉恩。

始随张校尉,⑴召募到河源;⑵后逐李轻车,追虏出塞垣。⑶

密途亘万里,⑷宁岁犹七奔。⑸肌力尽鞍甲,心思历凉温。⑹

将军既下世,⑺部曲亦罕存。⑻时事一朝异,孤绩谁复论?⑼

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腰镰刈葵霍,倚杖牧鸡屯。⑽

昔如韝上鹰,⑾今似槛中猿。⑿徒结千载恨,空负百年怨。

弃席思君幄,⒀疲马恋君轩。⒁愿垂晋主惠,⒂不愧田子魂。⒃

⑴张枝尉:指张骞。骞以校尉的身份从大将军击匈奴。 ⑵河源:黄河之源。⑶李轻车:指李蔡,蔡于汉武帝元朔(前128-前123)中为轻车将军,击匈奴右贤王有功。 ⑷密:近。亘:绵延之意。这句是说最近的路也走了万里,其余就不用问了。 ⑸这句是说最安静的年头尚有七次奔命。“七奔”用《左传》成语,《左传·成公七年》:“吴始伐楚。子重、子反于是乎一岁七奔命。” ⑹历凉温:言经过寒暑。 ⑺下世:死亡。 ⑻部曲:指将军统率的兵士。汉代军队编制,营有部,部有曲。 ⑼孤绩:独有的功绩。 ⑽屯(左应加反犬旁):猪。 ⑾韝:革制的臂衣。打猎时用鹰,鹰立在鞲上。此句以“鞲上鹰”比

昔日的英俊有为。 ⑿怨:读平声。 ⒀这句用晋文公故事。《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记载晋公子重耳在多年流浪之后回到晋国为君(文公),走到黄河边上,就下令说:“笾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后之。”他手下的功臣咎犯讽谏他道:“笾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卧也,而君弃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有功劳者也,而君后之。今臣与在后中,不胜其哀。”重耳听了便收回成命。 ⒁这句用战国魏人田子方故事。《韩诗外传》卷八:“田子方出见老马于道,喟然有志焉, 以问于御者曰:‘此何马也?’曰:‘故公家畜也,罢而不为用,故出放也。’田于方曰:‘少尽其力而老去其身,仁者不为也。’束帛而赎之。” ⒂晋主:指晋文公。 ⒃田子:指田子方。魂:通“云”,语末助词。

[译文]

主人且勿喧哗,我歌一言:我本是寒乡之人,出身蒙受汉朝的恩惠。

起初追随张骞张校尉,应募从军到黄河的源头;而后跟随李蔡李轻车,追击匈奴军队出边城(垣:城墙)。

最近的路也走了万里(密涂:近路。涂:同“途”。亘:连绵不断),最安宁的年头也要奔命多次(宁岁:安宁的年头。七奔:多次奔命)。体力全耗尽在鞍马和铠甲之上(肌力:肌肉和气力。这里指体力。尽:耗尽),人的情感经历了无数次寒暑的变化(心思:指思想情感。历:经历。凉温:寒暑;冷热)。

将军已去世,兵士也存活的极少(部曲:汉代军队编制的名称。这里指兵士)。人事发生了变化,谁再论定独有的功绩呢?

年轻的时候告辞家乡而去,穷困年老时回到家中。腰上插着镰刀割葵和豆叶,拄着拐

杖放牧鸡和小猪。

(老兵昔日的勇武)像皮革做的臂衣上的猎鹰,如今好似圈兽的笼栅中的猿猴。空郁结千年的恨,空怀有百年的怨。

弃置座席思念君的帷幄(指自己有功被弃),老马留恋君的车(表示自己虽已年老,还有心为君王尽力)。愿接近晋文公的恩惠,不愧于田子方所说(魂:古通“云”,即“说”的意思)。

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②。仆本寒乡士③,出身蒙汉恩④。

始随张校尉⑤,占募到河源⑥。后逐李轻车⑦,追虏穷塞垣⑧。

密途亘万里⑨,宁岁犹七奔⑩。肌力尽鞍甲,心思历凉温(11)。

将军既下世(12),部曲亦罕存(13)。 时事一朝异,孤绩谁复论(14)。

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腰镰刈葵藿(15),倚杖收鸡豚(16)。

昔如韝上鹰(17),今似槛中猿(18)。 徒结千载恨(19),空负百年怨(20)。

弃席思君幄(21),疲马恋君轩(22)。 愿垂晋主惠,不愧田子魂(23)。

①《东武吟》,本为齐地歌曲名。东武,古地名,在今山东诸城市一带。本诗写一老兵自述征战塞外的艰苦经历和回乡后有功不获赏的悲怨心情。语言劲峭,音调响亮。②贱子:老兵的谦称。③寒:贫寒。④汉:汉朝。⑤张校尉:西汉张骞,曾以校尉之职随卫青击匈

奴。《汉书》有传。⑥占:应作\"召\"。河源:黄河源头,代指西北极边远的地方。⑦李轻车:李蔡。汉飞将军李广从弟,曾为轻车将军,击匈奴右贤王有功。⑧穷:尽。塞垣(yuán元):泛指边塞地区。⑨密:近。亘:绵延。⑩宁岁:安宁的年岁。七奔:指多次为征战奔命。(11)凉温:犹言冷暖。(12)下世:去世。(13)部曲:《汉书·李广传》颜师古注引《续汉书·百官志》云:\"将军领军,皆有部曲。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罕:稀少。(14)孤绩:个人独有的功绩。(15)刈(yì忆):割。葵、藿(huò货):野菜名。(16)收:应作\"牧\"。豚(tún臀):猪。(17)□(gōu沟):革制袖套。(18)槛(jiàn鉴):圈兽类的栅栏。(19)徒:空。结(jiē皆):生成。(20)负:背负。(21)\"弃席\"句:用晋文公事。据《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载,晋文公重耳流亡二十年,在终于可以返国为君时,要抛弃流亡时用过的笾豆、席蓐,怠慢患难与共的有功随从。大臣咎犯劝谏,文公方止。幄(wò卧),帐幕。(22)\"疲马\"句:用田子方事。据《韩诗外传》卷八载,战国时魏人田子方见老马被弃于路,\"曰:'少尽其力而老弃其身,仁者不为也。'束帛而赎之\"。轩,车驾。(23)\"愿垂\"二句:希望君王不忘旧臣。晋主,指晋文公。田子魂,田子方的魂灵。一说\"魂\"通\"云\",指田子方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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