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域视角到民间视角——关于20世纪末文学话语范式转变的一种思索

创作研穷　从地域视角到民间视角　关于２０－￣－ｆ６末文学话语范式转变的一种思索　姚晓雷　地域视角和民间视角都是上个世纪８Ｏ年代以来两个重　此重要地位的原因是什么呢？我认为这可以从多方面进行　要的文学批评视角，但上世纪末端中国文学潜在着这样一赫　解读。　话语范式的转变：民间视角似乎逐步取代了地域文化视角的　第一个原因是８Ｏ年代文学在自身的发展中所遇到的价　主流地位。这种转换自有其原因，但根本在于民间视角是对　值危机，以及地域文化在这方面的某种补偿能力。上个世纪　地域文化视角的发展和超越，它在切入文学时，贡献出了一　８Ｏ年代的文学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逐渐遇到其所承担的　种在特定的历史处境下比地域视角更富有当代知识分子人　促使中国社会现代改造的思想性追求和自身审美内涵之间　文价值关怀的方式。　难以协调的矛盾。无疑，上世纪末的文学在参与中国社会现　代改造方面主要秉承的是“五四”新文学的启蒙传统。粉碎　一地域视角在２Ｏ世纪８Ｏ年代　“四人帮”后，人们在反思包括“文革”在内的种种民族灾难　文学话语中的崛起　时，重新发现了回到“五四”新文学精神起点的必要性。但　所谓地域视角，即从地域文化或地缘文化特点来解释研　人们在追根溯源、要求国民改造的同时，也不无尴尬地再度　究对象的一种方法。地域文化还可以根据范围大小分为不　发现，单纯的理念上的东西和文学自身的审美内涵并不能完　同类型，包括文化圈文化、民族文化、文化区文化和社区文化　全等同。新时期之初的文学尽管也积极参与社会变革并不　等。它在用于文学研究时，一般根据对象的适应性选取不同　乏在社会上引起轰动，可究其引起轰动的原因，大都是所提　的范畴。它对对象的考察主要包括地域自然环境、地域人文　出的问题的敏锐性和思想命题的前沿性，而非血肉丰满的、　历史环境两个不同层面，这些东西一言以蔽之，可以统称为　具有丰厚审美内涵的文学个性。伤痕文学除了触及伤痕这　“地方色彩”。地域视角在文学研究上的使用有悠久的历　一话题外，对人物形象的贡献其实是很单薄的。后来的反思　史，我国古代很早就有人从地域文化视角来探讨文学文化的　文学、改革文学固然有自己的进步，但也没有多少根本性的　特点，如刘勰在《文心雕龙》里就从地域角度探讨过＜楚辞》，　超越；生活和人性本来应该具有的丰厚的内容在这里大都被　认为《楚辞》这种“耀艳而深华”的奇文郁起的原因，是“楚人　简化为一元化的政治文化层面，从而限制了此类创作的成　而多才”；法国１９世纪的文学史家丹纳把地域、种族、时代并　就。文学该怎么突破固有理念的局限而获得更为丰富的审　列为决定文学特征的三大要素。似此之例，举不胜举。　美内涵呢？地域视角在这方面的补偿能力在于当启蒙等现　关注当代文学发展过程的人都会发现，在上个世纪８Ｏ　代理念视角陷入概念化的偏颇时，可以使文学展现的社会生　年代中期，地域视角尤其盛行。就创作界而言，刘绍棠高举　活图景和人物形象有更丰厚的内涵。这是因为人总是生活　“乡土文学”的大旗，以向人们热情地展示京东大运河畔蒲　在一定的区域和一定的文化背景之下的，对这种环境和文化　柳风情，揭开了文学创作地域追求之序幕，继之而来一系列　的追溯自然可以部分地构成人物个性生成的合理解释。其　主动追求地域色彩的创作个体或群体的涌现，使得这一时期　实早在“五四”新文学时期人们已经注意到它的这一功能。　的文坛异彩纷呈。“寻根文学”思潮中普遍张扬的地域色彩　周作人曾专门写了一篇＜地方与文艺》的文章来论述这个问　更把这一价值视角推向了极致。除了大量作家的身体力行，　题；茅盾在主持＜小说月报＞时，也在＜民国日报＞副刊“文学　众多文学研究者也高度肯定地域文化色彩对于文学创作的　小辞条”上加了“地方色”辞条，认为文学的地方色就是个　意义，并以之建立自己的研究范式，进行有意识的倡导。他　性。８Ｏ年代的作家和研究者正是基于自身的文学困境，不　们发表文章和推出系列丛书，不断推波助澜。如钱理群、陈　约而同地沿袭了这一传统方式，积极开发地域视角在当前所　平原、黄子平在《关于“２Ｏ世纪中国文学”对话》这一影响很　具有的功能，以图打破文学表现中的一元化价值模式，丰富文学　大的长文中，就强调了他们面对２Ｏ世纪中国文学研究中的　的审美内涵。　范式转移——由原来侧重社会政治层面的研究方法转移向　８Ｏ年代地域视角流行的第二个原因，是在文学“世界　更重地方味和文化味。　这一视角在上世纪８Ｏ年代取得如　性”的背景压力下，它给人们提供了某种以极端本土的方式　当代文坛２００６年第５期　３８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创作砷奔　走向世界的自我想象。８０年代国门打开，中国文学从僵化　的体制中挣脱出来后，发现相对于西方世界，自己面对的不　但是一个全然落后的生存现实，而且曾经拥有的文学价值观　念也相形见绌。如何使自身的文学创作迅速走上同世界主　流文学接轨的道路，成了摆在一代作家、学者面前的迫切任　务。由于过于急功近利或亦步亦趋，当时的中国文学不管是　从固有的新文学传统里吸取启蒙理念，还是从新涌进的西方　现代思潮里寻找流行观念，都未能创作出能够走向世界的理　想之作。一系列事件，特别是拉丁美洲作家马尔克斯反映拉　丁美洲本土现实的《百年孤独》获得诺贝尔奖的事件，促使　人们再回过头来进行反思时，发现世界上那些优秀的作品其　实都有极强的本土性。对本土地域文化的重视一时间又被　国人看成是文学克敌制胜、走向世界的法宝。１９８５年，韩少　二９Ｏ年代民间视角对地域视角的超越　“民间”术语在２０世纪９ｏ年代的文学界风行一时，有论　者曾描述道：“进入９ｏ年代以来，伴随着精英知识分子话语　的挫折和疲惫，中国大陆文学出现了一种民间化的倾向。有　人‘躲避崇高’，有人‘直面世俗’，有人‘融入野地’，有人为　‘民间的还原’而热烈欢呼。一群群作家和评论家放弃知识　分子的话语立场而走向民间，努力获得民间大众话语的同时　对‘五四’时期和８０年代的精英话语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　文学开始寻找所谓‘民间范式’，民间话语成为一种潮流，正　在迅速地淹没着大陆文学界。”④尽管论者是从否定角度来　看待这种现象，并没有对其中的内涵做细致的分析，但从中　也足以看到民间追求在９ｏ年代的影响力。其实，“民间”也　不是一个２０世纪９０年代才出现的新词汇，在中国和国外的　历史上同样有着大量的运用。就国外而言，西方也有“民间　社会”以及“公共领域”的提法。就２０世纪以来的中国历史　而言，它更是频繁地出现。２０世纪初，中国知识分子曾发动　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到民间去”的活动，以后“民间”还派生　功首先在《作家》第４期上发了《文学的根》一文，提出“文学　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　叶难茂。”　紧接着阿城在《文艺报》上发表文章《文化制约　着人类》，提出“‘五四’运动在社会变革中有着不容否定的　进步意义，但它较全面地对民族文化的虚无主义态度，加上　中国社会一直动荡不安，使民族文化的断裂延续至今。”　他　们的文章都包含着通过对本土文化的挖掘来使文学走向世　界的含义。　出了它的一系列孪生词语，诸如“群众”、“大众”、“人民”　“工农兵”等，不断活跃于中国的社会生活舞台。在２０世纪　的中国历史上，民间作为一种文学文化视角的每一次被强　调，本来就有通过强调现实民间生活生存内容的复杂性，来　引起持启蒙立场的精英知识分子注意并提醒他们调整自己　的话语策略的成分。９ｏ年代民间范式重新受到推崇并获得　压倒地域视角的地位，是因为它在继承地域视角优点的前提　下接纳了新的时代特质，在对文学所承担的启蒙责任与自身　审美价值建构方面，提供了一种相对超越性的东西。　可以说９ｏ年代民间理论视角的新特质，已被充分反映　在该时期这一理论的首倡者和主要阐释者陈思和先生的有　关理论里。陈思和先生的民间理念，不同于以前任何一次社　会学或民俗学意义上的界定，而是一种将当代思想文化背景　和文学背景融合在一起的、由文学研究领域提出的传达知识　分子现实关怀的思想命题。他发现，２０世纪以来，中国学术　文化势力分为三分天下的态势，即国家权力文化形态、以现　尽管强调地域视角对克服８０年代的文学困境有特殊作　用，但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我们也应该看到它所起的作用　是有限的。毕竟地域文化视角本质上只是一种对固有现象　进行描述的分析性视角，而不是一个站在现代人本立场去对　现实进行批判性对话的价值论视角，它强调的是人存在的地　方历史维度，要从地域文化已有的特点上寻找来源，并考察　它们在现在的生活形态中怎样保留和体现；对作为人学的文　学来说，它也仅仅是追求人性深度呈现的方式之一，不可能　拥有对等地诠释人性价值的功能。例如，尽管我们可以从　８０年代的作家创作中找到中原文化、三秦文化、江浙文化等　种种不同的特点，但我们能简单地断定他们文学创作的意义　就只在于此吗？文学需要审美内涵的丰富性和独特性，但更　需要一种超越地域的、建立在普遍价值基础上的对人的精神　和命运的深层关怀。而且地域文化视角的有效性，通常来源　于传统社会相对条块分割的地域生活方式。在现代社会里，　愈往后发展，地域对人的存在的影响愈不确定，因为随着交　往的便利和频繁，国家和国家、民族和民族，包括一个国家和　代知识分子为主体的精英文化形态及保存中国民间社会的　民间文化形态。虽说彼此包含的内容也在随着文化格局的　分化和组合而不断变动，不过总体上说，这三大板块发展到　２０世纪末所造成的文化现实是，彼此间的裂痕非但没有有　民族内部的各部分之间，从生活方式到价值观念，融合的地　方越来越多，你根本无法辨清其来源。人越来越显示出他们　在本质结构上的共性，不同的地域里，不同的生活方式里，人　所表现的本质上的特点——如对压迫的本能反抗，对自尊的　基本维护等，都是那么地相通，而这才是所有伟大作品的共　同价值基础。８Ｏ年代的地域文化视角对于当时人们渴望它　承担的两大使命显然力所不及，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事实上８０年代的文学创作也没有因为单纯强化对地域色彩　的追求而达到理想的高度。那么能不能找到一个更合适的　价值视角呢？在这种情况下，在２０世纪９ｏ年代以后的文学　界，“民间”这个批评术语愈来愈取得显眼的位置。　效融合，反而不断加大。陈思和的民间理念即是相对于这一　背景而出现的，我愿意将它理解为两个层面，一是强调民间　作为一种现实客体，有着一个区别于政治权利话语和知识分　子精英话语的独立价值要求；一是在承认前者的基础上，作　为知识分子进入民间的一种立场，它还代表知识分子唯我独　尊话语姿态的一种自我调整。以之为视角对文学进行观照，　同样可以构成两个特点：首先，在对知识分子传统启蒙理念　的反思上，它把８Ｏ年代地域文化视角的浮于表面推到了更　深入的层面。８０年代地域文化视角所尝试的对知识分子启　蒙立场的反思尚局限于其文学创作层面的不成熟性。经历　３９　当代文坛２００６年第５期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创作研奔　了从８０年代到９０年代的过渡，人们开始进一步发现知识分　的价值追求。我们注意到，这里虽然包含了一种对地域文化　视角接纳的可能，但陈先生并没有提及“地域”之类的字眼，　而是在论述第一个特征时，使用了结构式的描述方法。他把　子启蒙立场本身存在的问题。民间视角不否认２０世纪中国　知识分子精英话语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值得重视的价值形态，　可是它也看到，由于中国启蒙话语历史的短暂以及知识上的　缺陷，其所建立的价值形态尚未成熟，当一些符合正常人性　要求的东西无法获得正常的表达时，只有寄生在旧有的各种　话语碎片中，体现为民间话语形态。民间视角就是要知识分　子针对这些情况进行一种姿态调整，寻找一种更全面地理解　民间社会的真实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绪世界，同国家政治权　力对立起来，使民间和政治权力变成了一个互动的结构。当　民间和政治权力的关系被抽象成一种“结构”时，也就意味　着在它的倡导者眼里，它的有效范围并不局限于某个具体的　地域文化范畴，而是指向２０世纪以来的中国的所有地域范　畴。而且，陈先生所肯定的民间，并非是各种价值现象杂糅　在一起的原生状态，他还用“自由自在”这一价值术语来对　他所认可的民间内容进行了规范。这就是说，只有那些指向　这种生命力“自由自在”审美特征的那一部分才是他所倡导　的，由此，鲜明的当代立场上的价值追求就体现了出来。需　要补充的是，在陈先生关于民间特征的界定里，最容易引起　争议的是“原始生命力”和“自由自在”的提法，因为它们很　难说是民间的生存现实，从严格的学理意义上讲是值得追究　的。事实上陈先生所要表达的是，那些生活在本土底层的人　在本性上也具有和别人并无二致的追求自由自在、反对外在　压迫的生命愿望和权利。陈思和先生的这一民间特征界说，　既是对９０年代以来文学创作中出现的各种民间追求的理论　概括，也是此后众多操持民间视角的批评家们的话语基石。　不同人以各自的方式来对之进行自己的体认，共同汇成该时　期浩浩荡荡的民间洪流。　总之，９０年代民间视角对地域视角的超越可以更具体　地归纳为：在民间视角里，除了包容地域视角强调的“地方　民间生存的话语方式。其次，在文学的审美建构上，它捍卫　了地域文化视角所忽视的现代价值维度。当它承认民间话　语形态里可能寄生有符合正常人性要求的东西时，本身就有　着对地域文化视角的兼容，因为地域文化内容往往是民间话　语形态寄生的最主要方式。但民间视角的最终目的不在于　单纯为了发现这些地域文化内容，而是为了扩展知识分子的　人文精神，所以民间视角又有着大于单纯的地域文化视角的　现代价值维度。　对民间这一９０年代理论视角所具有的既继承启蒙又反　思启蒙、既重视地域又超越地域的当下特征，我们不妨再结　合陈思和先生关于民间特点的界定略做具体分析。在１９９４　年发表的《民间的沉浮》一文里，陈思和先生结合２０世纪文　学中的民间文化形态实际内容，从以下三个方面提炼出了他　的民间的特点：（一）它是国家政权控制相对薄弱的地方产　生的，保存了相对自由活泼的形式，能够比较真实地表达出　民间社会的面貌和下层人民的情绪世界；虽然在政治权力面　前民间总是以弱势的形态出现。但总是在一定的限度内被接　纳，并与国家权力相互渗透。“任何一个时代的统治思想始　终不过是统治阶级思想”，正是这种状况的深刻说明。但它　毕竟属于“被统治”的范畴，它有自己的独立历史和传统。　（二）自由自在是它的最基本的审美风格。民间的传统意味　着人类原始的生命力紧紧地拥抱生活本身的过程，由此进发　出对生活的爱与憎，对人生欲望的追求，这是任何道德说教　都无法规范。任何政治条律都无法约束。甚至连文明、进步、　美这样一些抽象概念也无法涵盖的自由自在。在一个生命　色彩”。还包含着当下人文精神价值标准的介入，它最终是　在倡导一种“人的话语”，它是要我们透过“地方色彩”或其　它外部的掩蔽而发现“人”，以一种更富有人道情怀的态度　进入社会低层的庞大空间，对那儿人们生存的方式要有真实　的了解，并把他们看成是我们的同类，看成是和我们有平等　的人生权利与生命欲求的人。尽管所采用的方式不同，但他　们在自己那种处境下为抗衡命运所付出的努力、为捍卫尊严　所表现的不屈以及对幸福的追求愿望，一样需要我们重视。　恰巧因为负荷了这些学术品格，才使得民间视角得以超越了　力普遍受到压抑的文明社会里，这种境界的最高表现形态只　能是审美的。所以民间往往是文学艺术产生的源泉。（三）　地域视角，在２０世纪９０年代以后的文坛上广为流行。它所　强调的对民间的现实关怀，从本质上说，起到了在特殊时代　环境下延伸人文关怀的作用。　注释：　①钱理群、陈平原、黄子平：＜关于“２Ｏ世纪中国文学”对话），见　（２０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８８年版。　②韩少功：《文学的根＞，＜作家》１９８５年第４期。　③阿城：《文化制约人类》，《文艺报＞１９８５年７月６日。　④李新宇：《泥淖面前的误导＞，《文艺争鸣＞１９９９年第３期。　⑤陈思和：《鸡鸣风雨＞，上海学林出版社１９９７年版，第３４页。　它既然拥有民间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的传统背景，用政治术　语说，民主性的精华和封建性的糟粕交杂在一起，构成了独　特的藏污纳垢的形态。因此要对它做一个简单的价值判断，　是困难的。　乍看起来，这里作为对一个重大文学理念特征　的界定似乎不够严谨，既像在强调一种民间形态的客体价值　组成，又像在强调知识分子自己的一种审美规范。然而陈思　和先生正是通过这二者的辩证统一，来寄予自己包容了地域　文化色彩的现代人文价值关怀。首先，在这段关于民间特征　的界定里，陈思和先生承认了民间有自己独立的历史和传　统，拥有民间宗教、文学艺术的社会背景，这就包含了一种对　地域文化视角接纳的可能性，因为民间独立的历史和传统，　实际上主要也潜藏在地域文化中。其次，陈思和先生没有简　单地停留在对地域文化视角的接纳上，这里的特征界定还体　现了一种超地域的普遍性结构视野，以及鲜明的当代立场上　当代文坛２００６年第５期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威海分校，本文为山东省　社科规划项目“先进文化建设与１９９０年代以来的文　学价值取向”研究成果之一，批准号ｏ４ＣＹｚｏ２）　责任编辑陈林